距离那场致命的蒸汽爆炸已经过去了一周。
斯图亚特老宅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沉重,冰冷,拧不出一点生气。
莱特的“意外”没有再发生,但他的存在,却像一团看不见的浓雾,笼罩着这栋宅邸的每一个角落。
那张写着“交出米迦尔,否则伊恩会有性命危险”的字条,被伊恩烧成了灰烬,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两人心上。
活下去,然后逃跑。
这个在绝望中诞生的决定,成了支撑他们度过这压抑一周的唯一支柱。
伊恩的恢复比想象中要慢。
米迦尔那场不计后果的“错误”修正,虽然把他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拽了回来,却也在他体内留下了一片混乱的战场。
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由无数矛盾指令构成的怪异集合体。
他的心脏时而狂跳,时而微弱;他的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杂音;他皮肤上那些恐怖的烫伤,在愈合与溃烂之间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高速切换,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和麻痒。
但伊恩没有抱怨过一声。
他只是平静地躺在床上,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性,观察和分析着自己身体的每一次“错误”的运行。
他把这当成一次独特的实验,一次近距离观察『错误』权柄如何扭曲现实的机会。
他试图理解这股混乱的力量,并寻找驾驭它的方法。
他知道,这副残破而怪诞的身体,将是他逃亡路上最不可预测的武器,也可能是最致命的负担。
米迦尔则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吵闹,不再贪吃,甚至不再偷偷摸摸地去翻伊恩的储藏柜。
他只是安静地守在伊恩的床边,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用他那双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每一寸动静。
窗帘的每一次轻微晃动,地板的每一次无意作响,都会让他瞬间绷紧身体,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把所有的“意外”,都归咎于自己的存在。
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偷偷地趴在伊恩床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哽咽地道歉。
“对不起,伊恩……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
伊恩都听到了,但他没有睁开眼,只是在黑暗中,用还能动弹的右手,轻轻地握住米迦尔冰冷的爪子。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伊恩的身体能勉强支撑他站起来,等待米迦尔耗尽的灵性恢复一些,等待一个适合消失的、没有月亮的夜晚。
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伊恩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从床上坐了起来。
尽管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头晕目眩,全身的骨头都像在抗议般作响,但他还是坐直了身体。
“米迦尔,”他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沙哑,“开始吧。”
米迦尔的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准备工作,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有条不紊地展开。
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舍弃。
舍弃这栋宅邸,舍弃斯图亚特家族最后的浮华,舍弃所有带不走的过去。
伊恩拄着一根临时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宅邸里穿行。
米迦尔跟在他身后,像个沉默的影子。
他们走过挂满历代先祖画像的走廊,那些油画上的面孔,带着贵族式的庄严与冷漠,注视着这两个即将背弃家族荣光的子孙。
伊恩在自己曾祖父的画像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位严厉的老人,也是斯图亚特家族最辉煌时期的掌舵者。
伊恩曾无数次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带领家族重返荣光。
但现在,他只能对着画像,无声地、决绝地,告别。
他摘下了墙上那柄象征着家族权力的仪仗佩剑,但没有带走,而是将它平放在了画像下的壁炉台上。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客厅里,那些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红木家具,那些从东方大陆运来的昂贵瓷器,那些曾经在宴会上熠熠生辉的银质餐具……此刻都像一座座冰冷的墓碑,埋葬着逝去的时光。
伊恩的目光从它们身上一一扫过,没有丝毫留恋。
这些东西换不来食物,也挡不住莱特的“意外”。
它们只是枷锁,是让他们无法轻装上阵的沉重负担。
米迦尔也开始了他的“舍弃”。
他把自己藏在床底下、书柜后、花瓶里的所有“宝藏”——那些包装精美的糖果、各种口味的肉干、还有几枚亮晶晶的、不知从哪顺来的宝石纽扣——全都堆在了地毯上。
他看着那座由零食和杂物堆成的小山,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挣扎。
最终,他只从里面挑出了一包他最喜欢的、用蜂蜜浸泡过的牛肉干,和那块他睡了很久的、柔软的雪熊皮小地毯。
他把牛肉干揣进怀里,然后把那块小地毯仔细地卷起来,用一根绳子捆好,背在了自己背上,像个准备远征的蜗牛。
做完这一切,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其他零食,跟上了伊恩的脚步。
接下来,是收集逃亡的资本。
伊恩没有选择去变卖那些显眼的家具或艺术品,那太容易暴露他们的行踪。
他打开了书房里一个隐藏的保险柜。
里面没有金条,也没有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已经泛黄的债券和地契。
这是斯图亚特家族最后的、也是最隐秘的资产。
伊恩从中抽出几张不记名的、由第二街区最可靠的银行发行的债券,这是他们唯一能快速变现而又不引起注意的东西。
下午,伊恩换上了一套最普通的仆人制服,戴上帽子和口罩,独自一人离开了宅邸。
他没有去第二街区的银行,而是去了鱼龙混杂的第八街区。
在“流浪齿轮广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找到了一个专门兑换各种票据的地下钱庄。
经过一番熟练的、讨价还价式的交涉,他成功地将手中的债券,换成了一袋沉甸甸的、不记名的赤金币和大量便于流通的赤羽币。
他没有立刻返回,而是又去了第十六街区。
那里的空气中永远飘着煤灰,街道上满是面黄肌瘦的工人。
伊恩在一个露天市场里,买了两套最廉价、最粗糙的工人服,那种用混纺布料制成的、耐磨但硌人皮肤的灰蓝色套装。
他还买了两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鸭舌帽,一瓶劣质的黑色染发剂,和一些能改变肤色的、由植物和矿物粉末混合而成的廉价化妆品。
当他提着这些东西,重新回到斯图亚特老宅时,夕阳正落下,将宅邸的尖顶染上了一层血色。
最后的准备开始了。
他们用那些粗糙的化妆品,在脸上涂抹。
伊恩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他还特意在眼角画了几道细微的皱纹,让自己看起来更沧桑,更符合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底层工人形象。
米迦尔则把自己涂得脏兮兮的,脸上还添了几道假的疤痕,配上他那双依旧闪烁着狡黠的金色竖瞳,看起来像个在街头混迹已久的小流氓。
当他们换上那身粗糙的工人服,站在穿衣镜前时,镜子里映出的,是两个完全陌生的身影。
那个优雅矜持的贵族魔法师伊恩·斯图亚特,和那个活泼跳脱的龙族兽人少年米迦尔,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即将在兰利卡罗的底层挣扎求生的、无名的流浪者。
夜,终于深了。
没有月亮,只有厚重的云层和工业烟尘,将天空压得很低。
连绵的雾气从运河升起,吞噬了城市的灯火,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到了离开的时刻。
伊恩和米迦尔,最后一次巡视了这个空荡荡的家。
他们走过每一间熟悉的房间,手指从冰冷的墙壁和蒙尘的家具上划过。
这里承载了他们所有的记忆,有孤独,有痛苦,但也有相遇后的温暖和依靠。
现在,他们要亲手将这一切埋葬。
伊恩在父母的卧室门口站了很久,但最终没有推开那扇门。
米迦尔则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吊灯砸出大坑的书房,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们没有带走任何多余的东西。
只有一个装着钱币和几件换洗衣物的布包,和米迦尔背上那个卷起来的小小地毯。
他们来到了宅邸的后门,那是一扇通往阴暗后巷的、仆人们才会使用的小门。
伊恩的手放在冰冷的门把上,停顿了一下。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栋在黑暗中静默矗立的、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古老宅邸。
米迦尔也回过头,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尾巴无力地垂着。
伊恩伸出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用力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然后,他转动门把,拉开了那扇门。
门外,是无尽的、潮湿的、带着煤灰和铁锈味的浓雾。
是兰利卡罗的另一面,一个他们从未踏足过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世界。
伊恩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米迦尔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没有再回头。
两个瘦削的、穿着廉价工人服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那片连绵的雾气,走进了城市的阴影之中。
他们的脚步声,很快被夜色吞没。
斯图亚特家族的贵族生活,在这一刻,彻底画上了句号。
喜欢Furry:错误序列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Furry:错误序列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