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夕睡得极浅。任何一个走廊外的脚步声，宿舍楼下的夜归笑语，都能让她瞬间惊醒，心脏在黑暗中急促地搏动，直到确认那声音与自己无关，才又重新沉入一种半梦半醒的警戒状态。江辰画下的那个无形的“笼子”，以及流程表上那个意味深长的标记，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无孔不入。
第二天，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严格按照江辰的要求，没有进行任何非常规的网络操作，只是登录学生系统查看了课程安排，浏览了几个学术网站，行为轨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她甚至主动删除了电脑里所有可能与“数据零工”相关的、哪怕是伪装的文件痕迹，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课堂作业和参考资料。
她在扮演，扮演一个被吓坏了、正在努力“改正”、并且完全服从命令的角色。
午休时，她待在宿舍，没有去食堂，只啃了几片干面包。她需要减少在公共场合的露面，减少任何可能引发额外关注的行为。室友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默契地没有过多打扰，只是偶尔投来探究的一瞥。
下午一点四十分，她背上那个装着“死信箱”笔记本电脑的双肩包，走出宿舍楼。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投下稀薄的光线，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她能感觉到，似乎有视线落在自己背上，若隐若现，如同附骨之疽。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的监视？她无法确定，也不能回头确认。
她走向图书馆，步伐不疾不徐，目光平视前方，表情是一种放空般的平静，只有紧握着背包带子、微微泛白的指关节泄露了她内心的紧绷。
图书馆一如往常般安静肃穆，弥漫着书卷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她刷卡进入，没有直接去四楼，而是先在一楼的公共阅览区晃了一圈，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杂志，漫无目的地翻了几页，仿佛只是来此消磨时间。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试图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的读者，哪些可能带着别的任务。
一切如常。至少表面如此。
一点五十五分，她放下杂志，走向电梯，按下了四楼的按钮。电梯平稳上升，金属厢壁映出她模糊而平静的身影。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敲击着倒数。
“叮——”
四楼到了。相较于楼下，这里更为安静，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紧闭的个人研究小间，门牌号清晰地标注着。她的目标是b-07。
走到b-07门前，她再次确认了时间——一点五十八分。很好。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小间不大，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电源插座，以及隔离外部视线的毛玻璃隔断。她反手关上门，落锁。隔绝了外界，仿佛也暂时隔绝了那无所不在的监视感，但她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她没有立刻打开电脑，而是先仔细检查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墙壁、桌面、椅子底部、天花板……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监控设备。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技术手段可以做到极其隐蔽。
她坐在椅子上，将背包放在桌上，却没有取出电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预约的两点越来越近。她的“信使”会以何种方式出现？是图书馆的管理员？是某个看似偶然闯入的学生？还是根本不会出现，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两点整。
门外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b-07的门口。
林夕的呼吸微微一滞。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三下。
她没有立刻回应，静默了几秒，才用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的语气问道：“谁？”
门外是一个年轻的男声，听起来有些腼腆：“同学你好，我是图书馆勤工助学的学生。系统显示这个房间的空调温控好像有点问题，方便我进来检查一下吗？”
空调检修？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林夕起身，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图书馆志愿者马甲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模样普通，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温度检测仪的小设备，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
“请进。”林夕侧身让他进来，自己则退到一边，靠在墙上，抱着手臂，一副“你快点”的姿态。
男生走了进来，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桌上那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包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他拿起检测仪，对着空调出风口假装检测了几下。
“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系统误报。”他转过身，对着林夕笑了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印有图书馆logo的金属书签，递了过来，“不好意思打扰你学习了，这个是我们图书馆定制的小礼物，送给你。”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林夕看着他手中的书签，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她伸出手，接了过来，指尖与男生的手指有了一瞬间的、冰凉的接触。
“谢谢。”她低声说，语气平淡。
“不客气。”男生再次笑了笑，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林夕摊开手掌，那枚金属书签静静地躺在掌心，冰凉的触感清晰。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最常见的、薄薄的金属片，印着图书馆的图案和字样。
但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书签。
她坐回椅子上，将书签放在桌面上，然后，终于打开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开机，进入系统。她没有联网，而是直接打开了那个隐藏在螺丝孔盖下的“死信箱”，取出了那个折叠的纸方块。
然后，她拿起那枚书签，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它看似一体的边缘——这其实是一个极其精巧的、微型的夹层装置。她把折叠的纸方块塞了进去，严丝合缝地重新盖好。
信息，已经完成了无声的交接。“信使”取走了她需要传递的内容，而留下的这枚书签，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任务已接收。
她将书签随意地夹进随身携带的一本笔记本里，仿佛它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赠品。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她关闭电脑，收拾好背包，起身离开了研究小间。走廊里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沿着原路返回，走出图书馆。阳光依旧黯淡，但她感觉胸口的压抑似乎减轻了一分。至少，她成功迈出了突破“鸟笼”的第一步。
然而，就在她走下图书馆门前的台阶，准备融入稀疏的人流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一棵银杏树下，倚着树干的身影。
江辰。
他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平静地望向她这边，似乎只是偶然经过。但他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过精准。
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任何表示，就只是那样看着。
林夕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改变方向，依旧保持着匀速向前走去，仿佛没有看见他。但她的后背，却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了？还是仅仅是巧合的威慑？
她不敢确定。
但有一点很清楚，她与“信使”的会面，是否真的天衣无缝，还是一个未知数。
江辰的“笼子”，比她想象的，更加无处不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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