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那一刻，闻人语的整个团队，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没有出口的迷宫。
希望，被关在了门里。
绝望，弥漫在门外。
苏眉、雷啸、方辰，还有那几个惴惴不安的老员工，就像一群被遗弃在荒岛上的幸存者，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时间，在死一样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每一秒，都像在啃噬着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信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
那扇禁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办公室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过去。
闻人语从昏暗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像是在那间小黑屋里，吞下了一整片星空。
“开会。”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会议地点，就在超市中央那片最空旷的场地上。
几张从仓库里翻出来的，缺胳膊少腿的桌子拼在一起，就是会议桌。
几把高低不平的破椅子，就是座位。
李建国也被请了过来。
老人换了身衣服，精神头看着好了些，但眉宇间那股子忧虑，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看着这支七零八落的队伍，看着这个破败不堪的场地，心里五味杂陈。
他把船交出去了，可这艘船，真的还能浮起来吗？
所有人都到齐了。
老员工们局促地站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苏眉他们三个，则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闻人语走到那块被她当成白板，上面还留着“专收破烂”四个大字的破木板前，环视了一圈众人。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鼓舞士气的话，也没有画任何一张关于未来的大饼。
她只是拿起一支记号笔，平静地宣布了她的第一个决定。
“从今天开始，佳美超市正式进入改造期。”
“第一步。”
她转过身，在木板上，用记-号笔重重地划掉了两个词。
“熟食区，面包房。”
“砍掉。”
“嗡”的一声，李建国的脑子就像被谁狠狠敲了一记闷棍。
他怀疑自己年纪大了，耳朵出了毛病。
“你说什么？”
闻人-语没理他，手中的笔没有丝毫停顿，又划掉了另外两个区域。
“小家电部，日化用品区。”
“全部砍掉。”
“所有货架，全部清空，当废品处理掉。”
如果说第一道命令是闷棍，那这第二道，就是一颗直接在人群里引爆的炸-弹。
“疯了！你他妈的疯了！”
第一个跳起来的，不是李建国，而是苏眉。
她指着木板上那几个被划掉的区域，漂亮的脸蛋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扭曲。
“闻人语！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熟食区的卤味，面包房刚出炉的面包，那是超市聚人气的东西！小家电和日化是利润最高的品类之一！你把这些全都砍了，我们还卖什么？我们跟街边的小卖部有什么区别？！”
雷啸也懵了，他挠着头，一脸匪夷所思。
“闻人董，咱们不是要重振雄风吗？怎么先把自己的胳膊腿给卸了？”
老员工们更是炸开了锅，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这新老板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
“可不是嘛，李老那时候再难，这些门面可都撑着呢！”
“完了完了，我看这超市，是真的要倒了……”
“闭嘴！”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是李建国。
老人霍然起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他死死地瞪着闻人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闻人董！”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李建国虽然把超市交给了你，但你不能这么糟蹋它！”
他指着那些被划掉的区域，手指都在发抖。
“这些！是佳美的门面！是我们跟华联那样的巨头，最后还能掰一掰手腕的阵地！你把阵地都放弃了，是想直接投降吗？！”
“我李建国在战场上，没当过逃兵！”
“做生意，也一样！”
老人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悲壮和不屈。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质问，甚至是一丝敌意，射向了闻人语。
面对千夫所指，闻人-语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波澜。
她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李建国，看着苏眉，看着所有脸上写满“你不给我们一个解释今天这事儿没完”的人。
她没有争辩，没有解释。
她只是转头，对一直沉默的方辰，淡淡地说了一句。
“方辰。”
“给李老和各位，看看数据。”
方辰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将他那台破笔记本电脑连接上了一台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老掉牙的投影仪。
一束昏暗的光，打在了办公室那面斑驳的墙壁上。
墙上，出现了一张表格。
一张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和图表的表格。
“这是……根据李老留下的账本，以及我对周边市场进行初步调研后，做出的佳美超市现有业务的亏损模型。”方辰的声音有些紧张，但很清晰。
他指着屏幕上一片刺眼的红色区域。
“大家请看，熟食区，算上食材损耗、水电、人工成本，过去一年的净利润是，负十八万。”
“面包房，算上设备折旧和面点师傅的工资，净利润，负二十三万。”
“小家电和日化区，我们的进货价比华联高出百分之十五，毫无价格优势，库存积压率高达百分之七十，是超市里最大的资金黑洞。”
冰冷的数字，一个接一个地，从方辰嘴里蹦出来。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人脸上。
李建国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
他只知道亏钱，却从没想过，亏得这么触目惊心。
苏眉也愣住了，她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闻人-语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守着的，不是什么阵地。”
“是一个正在不断吸我们血，要把我们活活拖死的，巨大伤口。”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已经烂掉的肉，全部剜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因为，只有刮骨，才能疗毒。”
整个场地，死一般的安静。
方辰切换了另一张幻灯片。
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模型。
模型中央，只有两个醒目的词。
【极致生鲜】
【核心日用】
“根据闻人董的指令，我重新构建了盈利模型。”方辰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砍掉所有负资产部门后，我们将所有的资源，全部聚焦于这两项。”
“我们引入会员制，所有会员，能享受到比华联还要便宜百分之五的鸡蛋、蔬菜和猪肉。”
“我们不做大而全，我们只做附近三公里居民，每天都必须用到的，最高频的三十样商品！”
“这样一来，我们的现金流周转率，可以达到一个恐怖的数字！”
屏幕上，一条代表现金流的绿色曲线，像一条被唤醒的巨龙，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昂然抬头，冲破了那条代表收支平衡的横线，一路向上！
李建国死死地盯着那条绿色的线，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和难以置信。
他做了一辈子生意，从来没想过，超市……还能这么开？
不要门面，不要利润高的小家电，反而去跟人死磕几毛钱一斤的白菜？
这……这能行吗？
这简直是疯子的想法！
可墙上那个模型，那条疯狂上扬的曲线，却像有魔力一样，让他无法反驳。
闻人-语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知道火候到了。
她走上前，拿过记号笔。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佳美超市正式进入‘破烂’重组阶段。”
“雷啸，你带人，三天之内，把所有被砍掉的货架，全部拆除！清空！”
“苏眉，立刻起草我们的‘城市合伙人’二级招募计划，以及会员制度的详细方案！”
“方辰，给我对接全京城所有的蔬菜批发市场和养殖场！告诉他们，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最新鲜的货，和最低的价格！”
她的话，像一连串的军令。
砸得每个人都晕头转向，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执行。
“我们的未来，不靠大而全。”
闻人语转过身，目光如刀，在那张破木板上，写下了最后的结论。
“我们靠的，是小，是精，是快！”
“立刻执行！”
……
消息，总是比风传得还快。
“佳美超市自废武功，疯狂拆除店内设施”的新闻，配上几张工人们用大锤砸货架的模糊照片，不到半天，就成了京城商业圈里最新的笑料。
国贸三期，顶层办公室。
赵海平的助理，正忍着笑，把这个消息当成一个饭后段子，汇报给自己的老板。
“赵总，那个闻人语，好像是彻底疯了。”
“她非但没有重整旗鼓，反而把自己超市里最值钱的几个部门，全都给拆了。现在整个超市，就跟个建筑垃圾场一样。”
赵海平端着一杯手磨咖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听完汇报，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垂死挣扎罢了。”
他甚至懒得去分析闻人语这么做的动机。
在他看来，一个连游戏规则都不懂的外地丫头，做出的任何举动，都只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助理试探着问：“那……我们之前准备的那个计划……”
“当然要用。”赵海平抿了一口咖啡，眼神里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她不是想玩什么‘极致生鲜’吗？”
“去，把我们和京郊最大的有机农场‘绿野农庄’的独家供货协议，签了。把价格，往上抬百分之十。”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带着胜利者独有的，优雅的残忍。
“我倒要看看，一个连新鲜菜叶子都买不到的‘生鲜超市’，要怎么活下去。”
“她不是想刮骨疗毒吗？”
“那就帮她一把。”
“直接把她的骨头，都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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