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工厂的广播里破天荒地响起了集合的通知。
刺耳的电流声过后，是刘工头那副公鸭嗓子。
“所有员工，所有员工，立刻到一号车间前的广场集合开早会！重复一遍，所有人，十五分钟内必须到场，谁敢迟到，按旷工处理！”
广播连着喊了三遍，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急切和严厉。
正在食堂里啃着馒头的工人们面面相觑，嘴里的馒头都觉得不香了。
“开什么鬼早会？王扒皮上任十年，除了年底作报告，什么时候搞过这套？”
“谁知道呢，八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声点！不想干了？”
雷啸端着一碗白粥，默默地听着周围的议论。
他知道，王振武的刀，要落下来了。
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直接。
十五分钟后，上千名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黑压压地聚集在了一号车间前的广场上。
一个用铁架子临时搭起的高台上，王振武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手里拿着一个话筒，眼神阴冷地扫视着台下的人群，像是在巡视自己领地的头狼。
刘工头和李德全，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护法，站在他的身后。
人群中，雷啸看到了张大海，也看到了那个戴着厚眼镜的老会计，陈算盘。
陈会计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预感到了什么，不安地推着自己的眼镜。
王振武试了试话筒，发出一声沉闷的“喂”。
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只为了一件事。”
王振武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们工厂，是一个大家庭。但任何家庭里，都难免会出那么一两个，吃里扒外的败类！”
他话音一转，猛地抬起手，指向了人群中的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陈会计站立的地方。
“财务科，陈建国！”
陈会计的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
周围的工友们，下意识地向两边散开，瞬间将他孤立在了中间。
“你，因为严重违反公司财务纪律，泄露公司商业机密，经厂委会研究决定，从今天起，予以开除！”
王振武的声音，如同法官的宣判，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
“并且，我们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力！”
陈会计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不是的！王厂长！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终于反应过来，冲着台上拼命地挥手，声音凄厉。
“我是冤枉的！我为工厂干了二十年啊！王厂长，你不能这么对我！”
王振武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他对着话筒，冷冷地说道。
“把他给我带上来。”
两个早就等在一旁的保安，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架起陈会计的胳膊，粗暴地将他往台上拖。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是冤枉的！”
陈会计拼命挣扎，眼镜在拉扯中掉在了地上，被一只脚踩得粉碎。
他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绝望而无助。
台下的工人们，死死地低着头，没人敢看，更没人敢出声。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再次笼罩了整个工厂。
雷啸站在人群中，低着头，鸭舌帽的帽檐在他的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头部上涌。
那股在战场上早已习惯的杀气，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从体内喷薄而出。
他身边的张大海，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但他死死地拉住了雷啸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微微地摇了摇头。
雷啸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肉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这股疼痛，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知道，现在冲出去，不仅救不了陈会计，还会把自己，把闻人语所有的计划，都彻底葬送。
忍。
必须忍。
陈会计被两个保安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高台上，扔在王振武的脚下。
王振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蔑视。
他拿起话筒，声音再次响彻全场。
“我告诉你们所有人！”
“工厂，不养闲人！更不养，吃里扒外的狗！”
“有些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总喜欢在背后乱嚼舌根，打听不该打听的事，说不该说的话。”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恐的脸。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谁再敢乱来，这就是下场！”
说完，他一脚踢在陈会计的身上。
“把他给我扔出去！”
“是！”
两个保安架起已经瘫软如泥的陈会计，直接从高台的侧面拖了下去，朝着工厂大门走去。
“冤枉……我是冤枉的啊……”
陈会计微弱而绝望的哭喊声，在广场上空回荡，然后渐渐远去。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充满了血腥的震慑力。
王振武很满意眼前的效果。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顺从的、畏惧的脸，感觉自己又一次掌控了全局。
那只混进来的老鼠，就算没被揪出来，也一定被吓破了胆。
他扔下话筒，转身走下了高台。
这场杀鸡儆猴的闹剧，结束了。
人群缓缓散去，每个人的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空气中弥漫着兔死狐悲的悲凉。
雷啸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
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王振武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陈会计被拖走的大门。
他脸上的阴影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大海最深处的平静。
这次的镇压，确实暂时压住了所有人的声音。
但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雷啸的心上，彻底烫掉了他心中最后那一丝犹豫。
他明白了。
对付王振武这种人，只靠收集证据，只靠等待时机，是远远不够的。
你必须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跟他对话。
那就是痛。
是让他感到切肤之痛的打击。
雷啸目送着陈会计的家人哭喊着追出大门，眼神中的愤怒，一点点冷却，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寒潭。
轮到我出牌了。
他转身，走回宿舍，关上了门。
从床底下摸出一部最老款的诺基亚手机，换上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电话接通得很快。
“是我。”
雷啸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电话那头，闻人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出事了？”
“嗯。”
雷啸看着窗外那根高耸的、冒着黑烟的烟囱，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动了我的人。”
“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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