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殿上,那尊巨大的错银云纹鼎被重新注入了清水,投进了上好的檀香木块。
烟气袅袅,试图驱散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源自内腑深处的不安气息。
楚王熊横捏着一只新烤好的、裹着厚厚一层秘制红油野蜂蜜的獐子后腿,啃得满嘴流油。
油脂沿着他肥厚的下巴滴落在胸前华丽的凤凰绣纹上,晕开一团褐色的油渍。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穿过案头堆积如山的蚌壳蟹甲:
“……景爱卿!你就是多虑!白起?伊阙那点子凶名,不过是赶上了韩魏那两个窝囊废自己把锅砸了个稀碎!
咱楚地是什么地方?云梦泽!汉水!遍地沟渠湖泊!水比他的兵还多!他敢放水?淹谁?淹他自己的泥腿子兵吗?笑话!”
他用力啐出一根嚼不烂的獐子筋,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对面令尹昭滑的白须上。
昭滑眼皮都没抬,只是无意识地捻着一颗盘沿的枣子,眼神虚浮,仿佛仍徜徉在他那炉丹鼎的紫烟幻境中。
景翠如同坐在针毡上。
他身着象征楚军最高荣光的、镶嵌着金线的青铜重甲,沉重的甲叶在烛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面前案上一只清蒸好的巨大红甲蟹,已经冷透,蟹壳里肥腴的膏脂凝固成了惨白。
他听着殿下汉水以北隐隐约约传来的、如同大地深处最压抑滚雷般的沉闷回声——那声音持续了太久!
绝不是寻常军阵操练!
更像是什么巨兽在啃噬地脉龙骨!
他的手按在冰冷的铜剑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把那个如同毒蛇般噬咬了他数月的恐怖推想说出口:白起……
他不是要用水浇灌咱的庄稼……他是要……水煮!
整个鄢城!
连同里面几十万人!!!
就在此时!
一名宫人仓惶疾步上殿!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启……启禀大王!令尹大人!柱国将军!不……不好了!鄢城……鄢城守军八百……不不,是八百匹骡马!全都跑了!没……没影儿了!”
“跑了?!”
熊横啃獐腿的动作瞬间顿住,金黄的油脂糊在他惊愕张大的嘴边,
“骡马能跑哪儿去?跳汉水自尽了?还是被楚国的泥巴黏住脚丫子拔不出来了?!”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嘎嘎怪笑起来,震得案头酒盏里清冽的美酒都漾出了波纹。
然而景翠浑身的血,却在这一刻骤然冷透!
八百匹?
八百?!
他猛地站起身!
沉重的甲叶撞击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
所有歌舞瞬间死寂!
舞姬们惊慌失措地僵在原地!
“八百?!谁准跑的?!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说——!”
景翠的声音如同冰棱炸裂,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杀伐气!
那双深陷的眸子骤然精光爆射,死死锁住地上抖如筛糠的宫人!
宫人被景翠那如同洪荒凶兽般的气势吓得几乎失禁,哭丧着脸:
“不……不知!守城司马刚……刚遣快马抵报!只说……只说昨夜天象有异!月食现妖光!
南坡兽厩八百上等骡马!值夜的守卫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闷响……接着狂风大作!尘沙蔽目!
就……就什么都没了!牲口棚的木桩……被齐齐拔断!像是被……被什么滔天洪水撞塌的城门一样!”
“闷响?!狂风?!尘沙?!兽牲惊逃?!”
景翠失声怒吼!
浑身的血猛地冲到头顶!
脸上因极度的恐惧和暴怒而涨成了一种骇人的猪肝色!
月食妖光?!
狗屁月食!
那是大地震!
是地层深处被凿穿时发出的天崩地裂!
是水脉洞开!
劫数到来的最后征兆!
“关城门!!!”
景翠猛地转向楚王熊横,声音嘶哑狂吼,仿佛要将嗓子眼儿都撕裂喷出血星!
“王上!令尹!速令鄢城四门落闸!千斤巨石!灌铁巨木!封死!全部封死!白起要放水了!他要煮人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个盘踞在他灵魂深处数月的、比妖魔更恐怖的词!
大殿死寂得能听到蜡烛烛芯爆裂的“噼啪”轻响。
楚王熊横张大着嘴,獐子腿的肉渣挂在牙齿上,那张油腻的胖脸因惊愕而扭曲。
令尹昭滑终于被这石破天惊的嘶吼惊动了一下,眼皮微微掀开一丝缝隙,露出茫然浑浊的眼白。
他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幻梦中被强行惊醒,梦呓般嘟囔着:“煮……煮什么水……老君炉……还差几味真火……”
“快!快啊——!!!”
景翠目眦欲裂!
他再也顾不得礼制尊卑!
一脚踹翻了挡在面前的沉重食案!
杯盘果品摔落一地!
汤汁肉块飞溅!
他像个最疯狂的赌徒,豁出一切冲向殿外!
沉重铁甲撞击地面的声音如同丧钟,回荡在死寂奢靡的殿宇之中!
白起山。
龙脊暗峡地窟深处。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
巨大地穴唯一的光源,是壁上几十支熊熊燃烧、手臂粗的松油火把。
跳跃的橘红火光,将洞窟深处那面被人工粗暴拓宽、如同天神用巨斧劈砍出的巨大石壁照得狰狞毕露!
仿佛地狱的断崖!
石壁之上!
一个如同被强酸腐蚀出的巨大、幽深、边缘犬牙交错的深潭入口!
赫然在目!
潭水黝黑!
深不见底!
平静得如同亿万年未曾流动的死水!
只有火把光芒偶尔映照下,水面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浓稠油质的诡异反光!
入口上方岩顶!
一排粗如树干、尖端削成箭簇状的巨大铁黑色木桩!
如同远古图腾般森然耸立!
那是用整座山的脊骨削成!
粗壮的藤索和几股婴儿手腕粗的生铁链!
如同狂蟒般缠绕在木桩底部!
深深扎入厚重的岩基!
木桩下方!
一个复杂到了极致、粗粝与精巧并存的地狱级机关!
三块如同门神巨牙般、合拢堵死了潭口的陨铁千钧闸!
每一块闸板厚重得能压垮城池!
通体透着沉甸甸的、吞噬一切的青黑色寒芒!
闸门顶部!
被三根粗壮得如同恶龙胫骨的巨大原木死死抵住!
原木下方!
三个如同洪荒巨人脊梁般坚韧的巨型木架!
死死撑托住这三根顶门原木!
木架本身,又被无数坚韧异常、浸泡过桐油的藤条绞索勒紧!
像巨大的绞盘,每一道绳索都勒入了支撑木架本身的桁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李冰!
那个身材精瘦、此刻却如同凝固在铁砧上的焦炭般的身影!
他就站在巨闸闸口最近、足以被潭水微澜扑面打湿的位置!
脸上覆满凝固的、混合了黑泥和岩粉的干硬壳子,只那双眼睛!
如同燃烧的两颗黑曜石!
死死钉在入口上方岩壁一处不显眼的标记上!
那是用锋利匕首刻下的两道深深交错的痕!
在火光下如同两道扭曲的十字伤口!
——最高水位线!
潭水!
此刻……正好蓄到了那道最致命的刻痕下方半寸!
只差最后的半寸!
那股积蓄了大地深处亿万年水脉压力、被锁死在这个山腹囚笼里的恶魔之源!
就要破“门”喷涌!
他身边的空气几乎被压缩到了极限!
所有人的耳朵都仿佛失聪!
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如同濒死挣扎般狂跳!
每一秒!
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百钧锁!”
李冰的咆哮骤然炸开!
如同地狱恶鬼的嘶鸣!
刺破了所有压抑!
“给老子——断——锁——!!”
命令如雷霆!
三道身影如同脱弦的毒箭!
早已等候在岩壁高处阴影里!
手中高举的沉重铜质战斧!
刃口打磨得在幽暗中都寒芒流转!
“嗨呀——!!!”
三道身影!
三人!六条手臂!
挥起!劈下!
用尽全身力气!如同劈开冥府大门!
锵锒!!!嗤——!!!
巨大的金铁撕裂与断藤败革般的刺耳锐响!
瞬间炸开!
盖过了所有人的心跳!
砍的不是撑托原木的木架!
而是——卡在支撑木架横梁下方、那三根最终将整个致命机关所有力量死死“锁住”的——
婴儿手腕粗、被淬炼得精光闪烁的——寒铁锁栓!
三道寒光几乎同时闪过!
三根代表生死界限的寒铁锁栓应声断成六截!
支撑木架!
失去了最后一点束缚!
“嘎吱吱——咿呀——!!!”
支撑着三根顶门巨柱的庞大木架结构!
猛地失去平衡!
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巨型章鱼!
内部所有被勒紧到极限的韧性结构,在瞬间爆发出积蓄已久的毁灭性反冲力量!
疯狂地!
扭曲!解体!碎裂!
朝着四面八方猛烈反弹、弹射!
崩断的藤索如同毒蛇鞭子般抽打在岩壁上!
火星四溅!
断裂的木椽发出凄厉的嘶鸣四处飞溅!
那三根粗壮如龙胫的顶门巨柱!
如同被无形巨力从下端狠狠抽掉所有支撑!
向下!
沉重如山岳般轰然倒塌!
咚!!!
咚!!!
咚!!!
三声沉重到足以震裂大地的撞击声!
如同巨神的战锤狠狠砸落!
三根巨柱的根部崩塌般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
整个地窟岩体都发出痛苦的呻吟!
碎石粉尘簌簌而下!
柱子的另一头!
那压着千钧闸门顶部的沉重尖端!
在支撑点瞬间消失的反作用力驱动下!
如同巨大的攻城槌!
失去了全部支撑约束!
只剩下地心引力和自身沉重无比的份量!
向下!
重重拍落!
轰!!!
咔——咔嚓嚓嚓——!!!!!
如同彗星撞击!
三根巨柱的顶端!
狠狠砸在了下方死死顶住潭口的三块千钧陨铁闸板上缘!
闸板在积蓄了亿万吨水压的潭口之上,本就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推涌之力!
此刻又被这三道如同天罚般的重击狠狠一砸!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钢梁!
闸板根部与沉重岩基的连接处!
发出了不堪承受的、令人牙酸的巨大悲鸣!
无数火星从金属与岩石的硬性摩擦点疯狂迸射!
在幽暗的地窟中划出无数道刺目的死亡弧光!
石粉、铁屑如同炸开的烟花,瞬间弥漫整个潭口空间!
“顶住!顶住啊——!”
有人在粉尘中绝望尖叫!
“嘎吱……咿呀……崩——轰隆!!!!!!”
一道巨大的、如同天地脊柱被蛮力撕断的恐怖巨响!
压过了所有声音!
整个地穴都在剧烈摇晃!
顶壁巨大的岩石如雨点般砸落!
火光剧烈闪烁!
被三根巨柱顶端砸中的那三块陨铁千钧闸板的侧翼边缘!
与岩壁相接的根部!
如同被撕裂的牛皮!
终于——彻底撑爆!
数道狰狞的巨大裂口如同蜘蛛网般瞬间蔓延!
闸板与岩壁硬性咬合的榫卯结构发出最后的哀嚎!
如同终于挣脱了镣铐的狂怒泰坦!
那三块千钧重的陨铁巨闸!
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
向着下方漆黑未知的深渊轰然!
崩塌!解体!
与此同时!
它们身后那扇被硬生生撕开的、如同地狱巨兽咽喉般的潭口!
嗷呜——吼——————!!!!
一声从未在人间出现过的、混合了亿万吨水体瞬间获得自由、裹挟着地脉深处最深沉怨怒与狂暴力量发出的恶魔咆哮!
以超越所有人耳所能承受极限的音量!
从那个骤然洞开、深不见底的恐怖深渊之中,狂暴地喷射出来!
如同亿万条被囚禁了亿万年的狂龙瞬间挣脱牢笼!
带着毁灭一切的滔天意志!
喷薄!
不是水流!不是洪水!
是纯粹到极致的高压!
浓缩了大地所有暴戾之气的水精尖锥!
如同无形的固态重锤!
狠狠撞在了所有挡在潭口正面、距离最近的那些工卒身上!
啪!
噗嗤!
轰——!
几十名站在最前列的工卒,甚至连惨叫声都未能发出!
身体被那股无形无质却又恐怖到极致的水压瞬间撕扯扭曲!
如同被巨大的液压机狠狠砸在中间的软肉!
骨肉、内脏被刹那碾成最细碎的、混合着血浆的糜烂肉酱!
骨骼碎裂声响成一片令人牙酸的爆豆声!
他们的身体如同被重卡撞击的破布娃娃,被狠狠地砸飞、拍贴在后方遥远的岩壁上!
留下一个个人形的、血肉飞溅的恐怖浮雕!
水!
紧随着那道被压缩到极致的死亡冲击波!
来了!
轰隆隆隆隆隆——!!!!!
仿佛整座山脉的骨头都在被巨力碾碎、咀嚼!
黑色粘稠的潭水!
如同亿万年封存的恶魔脓液!
裹挟着刺骨的阴寒!
和一种深入灵魂的、混合着腐烂泥土与金属腥锈的恶臭!
以肉眼完全无法捕捉的速度!
狂暴无比地从那洞开的深渊巨口之中喷射而出!
不再是温柔流动的水!
是狂暴的!沸腾的!粘稠如墨汁!
闪烁着邪异油光的黑潮!
它根本不是在流淌!是在喷射!是在飞溅!
是在如同海啸般层层堆叠着、吞噬着前方一切空间的疯狂推进!
所过之处!
空气被挤压!岩壁在呻吟!
火把的光芒被狂暴撕扯、吞噬!
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翻滚沸腾的、比最浓稠的墨汁还要黑暗绝望的死亡浪潮!
向着地窟唯一的出口方向!
狂暴地倾泻!奔涌!
目标——直指山腹地窟唯一的、狭窄却连接着百里之外鄢城所在巨大洼地的峡谷出口!
鄢城。
西城门楼。
年过六旬的老门将项伯,正拄着他那杆用了四十多年的青铜矛,站在西城门楼的垛口旁。
一阵突如其来的、猛烈到让他差点栽倒在地的狂风!
毫无征兆地凭空拔地而起!
那不是寻常的风!
带着一股极其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土腥气!
和一种……从未在人间闻过的、冰冷的、死寂的、混合着金属和腐败淤泥的恶臭!
那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鬼手,狠狠刮过他的脸庞!
将城墙垛口上干燥的浮土瞬间卷起,打了他一头一脸!
呛!
剧烈的呛咳让他心肺都快要撕裂!
还没等他喘过这口气!
“呜——嗷——!!!”
一股低沉到极致、却又蕴藏着无限狂暴力量的闷响!
如同九幽深处传来的鬼哭狼嚎!
贴着地表!
顺着大地深处!
狠狠地撞上了他脚下的城墙!
整个巨大的西城门楼!
如同一个被狠狠踹了一脚的巨人!
猛地一抖!
地动山摇!
坚固的青砖城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碎石粉尘如同瀑布般从砖缝里簌簌抖落!
咔嚓嚓——!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
就在项伯前方不到五步的一处垛口!
一道巨大的、如同被无形巨斧劈开的裂痕!
瞬间蔓延开来!
巨大的青砖崩裂!
碎石飞溅!
整个垛口连同后面一小段女墙!
在项伯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
如同朽烂的积木般向外侧轰然坍塌!
断裂的石材如同滚石狠狠砸落在城墙外的护城河干涸河床上!
发出沉闷的巨响!
烟尘弥漫!
“地龙!是地龙翻身啊——!!!救命啊——!!!”
城墙上目睹这一幕的士兵发出撕心裂肺、扭曲变形的惨叫!
整个西城楼瞬间炸锅!
项伯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那些无知小兵!
地龙翻身?
不对!
刚才那阵带着剧毒腥味的风!
这闷雷般的巨响!
城砖的崩裂!
一切……都指向同一个他绝不愿相信却又无法逃避的终点!
他状若癫狂地扑到那坍塌大半的垛口边缘!
用尽全身力气!
伸长了脖子!
睁大了布满血丝的老眼!
朝着西方——白起山脉的方向望去!
视线瞬间被拉远!
西边!
白起山脉在视线尽头如同一条巨大的、横亘在地平线上的卧龙暗影!
距离太远!
山体细节模糊不清!
但就在那山脉轮廓下方……那原本应该是平坦干燥的、距离鄢城还有七八十里的戈壁滩方向!
腾!
起了!
无边!无尽的!灰色尘幕!
像是一道接天连地的灰色巨墙!
正以一种极其恐怖、足以碾碎一切的速度!
向着鄢城方向疯狂推进!
吞噬着光线!吞噬着空间!吞噬着整个天空!
尘幕的最底部!
隐隐有无数道如同鬼爪般攒动跳跃的电光在灰色云雾里蜿蜒、闪烁!
那哪里是什么尘幕!
那分明是……!是……!!!
“洪……洪水来了!!!!!”
项伯声带撕裂!
那一声绝望到撕裂灵魂的咆哮,几乎是他这一生最后的绝响!
尖利的声音刚出口!
就被更前方、更猛烈的、如同亿万个巨鼓同时擂响天地般的轰隆声彻底淹没!
大地!脚下!城砖!
剧烈地!疯狂地!颠簸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震动!是翻滚!
整座城市都在被无形的巨手如同筛糠般疯狂摇晃!
西城墙的根基深处!
传来了一连串密集得如同爆豆般的恐怖断裂和坍塌声!
轰!
轰!
轰!
巨大的城墙墙体!
如同被巨斧劈砍过的朽木!
纵横交错的裂缝瞬间爬满了所有墙体表面!
一块块巨石!
砖墙!
在项伯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不堪重负!
向下!向外!
崩塌!陷落!
城墙……碎了!
碎裂的砖石墙体翻滚坠落!
露出下方一个巨大的、如同饥饿野兽张开的巨口般的崩裂豁口!
透过豁口!
项伯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看清了!
看清了那尘幕之下的真容!
水!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水!
不是碧波!
不是江河!
是狂怒翻腾的、混合着厚重到极致黄色泥浆的!
死亡之潮!
水面翻卷漂浮着数不清的巨大、黑色的朽木、断裂的房梁、还有无数被水卷走时挣扎哀嚎的人与动物的轮廓!
这黑黄相间、沸腾咆哮的巨潮!
在崩塌的城墙豁口外!
已经形成了一道足有城墙那么高的、层层堆叠向前推进的恐怖巨浪前沿!
如同一张巨大无比、吞噬万物的巨口!
瞬间吞没了下方已经崩陷坍塌、暴露在浪口下的数十名守城士兵!
连惨叫声都被彻底吞噬!
浪头的前端!
撞上了岌岌可危的西城墙主体!
轰隆——!!!!
沉闷无比!
仿佛天崩地裂的撞击!
项伯脚下的城墙剧烈地向后一挫!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巨大的反震力从胸腔里硬生生撞飞出来!
那堵本已摇摇欲坠的巨大城体!
如同被史前巨兽的利爪狠狠劈中!
在肉眼可见的幅度内!
先是朝内弓起!
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旋即——被那道狂暴推进的水墙以无可匹敌的蛮力硬生生顶了回去!
咔嚓!
轰隆——!
巨大的豁口瞬间扩大了数十倍!
断裂!粉碎!崩塌!
如同被洪水冲垮的朽烂沙堡!
城墙内圈支撑墙体的巨大土丘地基!
被这无匹的巨力疯狂撕扯、淘空、冲垮!
无数碎裂的砖石连同大块大块的黄泥、以及无数被水卷下城头的楚军士兵尸体!
如同山崩般滚落!
瞬间就被淹没在那道狂暴涌过豁口的、高达数丈的浊浪之中!
水!
狂暴的黑黄之水!
如同开闸的洪荒巨兽!
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巨力!
卷着砖石泥沙与无数的生命!
不可阻挡!摧毁一切!疯狂无比地——咆哮着!
涌入了鄢城!
那道被硬生生撞开、如同地狱裂口的巨大崩豁!
成了宣泄毁灭的闸门!
被压缩了不知多久的水流找到了突破口!
如同万马奔腾!
带着轰隆巨响!疯狂灌入!
项伯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道由万千生命混合泥浆朽木组成的恐怖洪流,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远古水魔,汹涌着、咆哮着!
带着无可匹敌的毁灭力量,猛地吞噬了他立足的这片摇摇欲坠的城墙断崖!
浑浊的水流卷着破碎的城砖、折断的木梁,带着令人窒息的淤泥腥气,如同一堵移动的山墙狠狠撞上他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让他的意识化为齑粉!
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脆响!
冰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污浊黑水,带着刺骨的恶寒和足以碾碎内脏的巨大压力,粗暴地灌入他的口鼻!
将他残破扭曲的身体裹挟着!
吞噬着!
如同一片枯叶般卷入了那无边无际、翻腾咆哮的黑色死亡旋涡!
“轰!!!”
鄢城西门!
那象征着固若金汤的防线,在死亡洪水面前,崩塌得如同朽烂的堤坝,无声地沉入了无边的黑水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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