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
省状元。
那个在开学典礼上光芒万丈，那个拒绝了华清燕京的天才。
他要去当兵。
不是军校，不是国防生，而是最普通的直招士官。
“疯了吧？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放着汉东大学不读，去部队里啃泥巴？图什么？”
“我三叔就是士官转业的，工作安排老大难了，他一个省状元，何必走这条最窄的独木桥？”
“我看他就是读书读傻了，以为部队是拍电影呢！”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王胖子第一个从人群里挤出来，肥硕的身体带着一股风，冲回了宿舍，一把抓住祁同伟的胳膊。
“老祁！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三思啊！当兵那是什么日子？一天二十四小时把你当牲口练！你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了？”
他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祁同伟脸上了。
“再说，你这学业怎么办？等你两年回来，我们都他妈快毕业了！你还得从大一的课开始补，这不血亏吗！”
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埋首于书本的陈光明，也推了推鼻梁上的厚镜片，镜片后的目光透着一股深邃的费解。
“祁同伟，你的选择，我无法理解。”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但我尊重。”
只有林向阳，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先是错愕，随即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快意。
“哼，活该！”
他在自己那群跟班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装什么清高！现在好了，自己跑去受罪！最好死在部队里，永远别回来！”
对于外界的一切声音，祁同伟充耳不闻。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准备着体检，复习着政审材料，一步一步，沉稳地，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进。
……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几百公里外的林城。
高育良刚刚结束一场冗长的院务会议，回到自己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红木的办公桌，真皮的座椅，窗外是法院大楼巍峨的轮廓。
权力带来的满足感，正无声地滋润着他的每一个毛孔。
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正端着秘书泡好的新茶，准备享受片刻的安宁。
电话是吴慧芬打来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诧和不解。
听完妻子的转述，高育良握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他挂断电话，身体靠在椅背上，许久没有动弹。
他想不通。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自己那个妖孽般的学生，脑子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一条通往权力中枢的康庄大道，他已经亲手为他铺下了一块最坚实的基石。
只要祁同伟按部就班，在大学里积累声望，打磨学识，一毕业，有他高育良在前面披荆斩棘，有梁家这棵大树在背后遮风挡雨。
他的仕途，将会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一片坦途。
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一条最崎岖，最蛮荒，最不被人看好的路？
高育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淡下来，办公室里只剩下台灯投下的一圈昏黄光晕。
他脑海里，猛地闪过祁同伟提起来的一个画面。
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面对着一位中将，面对着一份上尉军衔的橄榄枝，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我如果想当一名军人，我会通过最正规的渠道，从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做起。”
原来如此。
高育良的身体，陡然放松下来。
他明白了。
这个学生，他的骄傲，已经融入了血液，刻进了骨髓。
他不屑于任何人的施舍。
更不屑于走任何捷径。
他要的，是靠自己的拳头，一拳一脚，堂堂正正地，打下属于他自己的一片江山！
“痴儿……真是个痴儿啊……”
高育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里，有无奈，有费解，但更多的，是发自肺腑的欣赏与欣慰。
这，才配做他高育良看上的学生！
……
与此同时。
汉东军区，副司令员赵刚的办公室。
一份关于汉东大学应征入伍学生祁同伟的报告，正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这个臭小子！”
赵刚一巴掌拍在报告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老子亲自开口，给他上尉军衔，他不要！非要去技术兵种里当一个下士！”
“他是看不起我赵刚，还是看不起我们汉东军区？！”
站在一旁的秘书，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开口。
“首长，要不……我再去跟他谈谈？”
“谈个屁！”
赵刚一摆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这小子的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他认定的事，十辆坦克都拉不回来！”
他走了两圈，脚步忽然停下，脸上那股怒气，却慢慢化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过，这样也好。”
“是真金，就不怕火炼。”
“我倒要看看，他这个省状元，进了部队这个大熔炉，到底能炼出个什么成色来！”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秘书，下达了命令。
“给新兵连的连长打个招呼。”
“就说，今年有个刺头，是个好苗子，让他们别客气，给我往死里练！”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
“是！首长！”
秘书的背脊，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
……
招兵的体检和政审，对祁同伟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那强悍的身体素质和干净到堪称完美的家庭背景，毫无悬念地通过了所有审查。
登上那辆开往新兵营的绿色军车前。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送行的人群外。
赵刚中将。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威严的军装，只是一身朴素的便服，像一个来送别子侄的普通长辈。
他穿过人群，走到祁同伟面前，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
那力道，沉重，且充满了期许。
“小子，到了部队，别给老子丢脸！”
“报告首长！”
祁同伟的胸膛猛然挺起，声音洪亮，穿透了周围嘈杂的告别声。
“我不会让您失望！”
他的目光，直视着眼前的中将，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我一定会靠我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走到您的面前，向您汇报工作！”
站在赵刚身后的秘书，听到这句话，心脏骤然一缩。
一个还没穿上军装的新兵，竟然对一位战区副司令员说，要走到他的面前，向他汇报工作？
这是何等的狂妄！
这是何等的野心！
他这个跟了首长多年的上校秘书，都没有资格直接向首长汇报工作。
能站在这个位置的，最低也得是个大校，甚至……是少将！
这个年轻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刚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无比爽朗，充满了整个车站。
“好！”
他指着祁同伟，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我等你！”
“我等着你用军功，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天！”
祁同伟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抬起右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赵刚，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手臂如刀，身躯如松。
然后，转身。
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那辆绿色的军车。
车门关闭，引擎轰鸣。
车窗外，汉东大学的校门缓缓后退，那些或惊讶，或不解，或敬佩的目光，也渐渐模糊。
祁同伟知道，他人生中的一个篇章，彻底翻过去了。
而一个新的，充满了钢铁、汗水与烈火的篇章，正等待着他去书写。
他的屠龙之路，从这一刻，正式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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