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暖阳穿透枝叶,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然而,这片林间的静谧,被一股突然涌现的杀机彻底打破。
伴随着阵阵唿哨与怒吼,畲兵从林木深处猛扑而来,箭矢与灼热的铅弹,向山道上猝不及防的元军倾泻而下。
久经沙场的探马赤军,虽惊不乱、反应极快,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同时,便已本能地动了起来。
他们闪身躲至粗壮的树干之后,或就势翻滚隐入嶙峋的岩石侧面,甚至直接利用地面的凹陷蜷缩身体。
原本看似无序散落的林木与山石,此刻却成了最有效的掩体。
蒙古千户阿里海牙,更是第一时间指挥亲兵卫队,组成一道紧密的人墙,掩护着大帅完者都向侧后方一处茂密的树林撤退。
同时,他声嘶力竭地喝令各部:“不要乱!稳住阵脚!弓弩手寻找目标,步卒结阵,反击!”
可当缓过神来的元军弓弩手们,从掩体后探出身,箭矢搭上弓弦,步卒们握紧刀枪准备冲杀之时,那些方才还在林间闪现的畲兵身影,却已借着林木的掩护,迅速后撤。
眨眼间,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箭羽和弥漫的硫磺气息。
藏身灌木丛中的完者都,面色阴沉地看着从军营方向涌下的畲兵,又瞥了一眼他们消失的密林,眼中寒光一闪。
他意识到,若不能迅速夺回军营,肃清这股畲兵,大军将彻底陷入前后夹击、被动挨打的绝境。
况且军营所在的那片半山坳,地势相对平缓,远比在这茂密难行的山林中作战更适合探马赤军发挥其结阵而战、正面攻坚的优势。
刻不容缓,完者都转头对身旁的阿里海牙,果断下令道:“立马组织大军,攻上去,夺回军营!”
蒙古千户毫不迟疑前去部署。在他的呼喝和各级蒙古百户的调度下,探马赤军前压的大军,很快便组建成型:步卒持盾居前,长矛兵居中,弓弩手押后,向前方军营的方向,稳步压去。
可当大军刚刚向前推进了约二百步,完者都猛然想到什么,心头一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
他脸色骤变,几乎是吼了出来:“停止前进!后撤!快后撤!”
然而,他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三声凄厉的破空之声,从军营后方的高点传来,紧接着,三块巨大的炮石,带着毁灭性的气势,从天而降。
轰!轰隆!
炮石狠狠地砸在元军阵列的前方和侧翼,其中一块甚至直接命中了一段盾墙。
坚固的盾阵,连人带盾被砸得血肉横飞,肢体破碎。飞溅的石块和巨大的冲击力更是撕裂了后方的长矛兵队列,瞬间造成了一片恐怖的空白。
山道上,赫然出现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凹坑,显然这是回回炮造成的威力,远非山下那种小型投石器可比。
阿里海牙目眦欲裂,看着瞬间被抹去的前阵,在愤怒之余,却是明白大军此刻绝不能退。
一旦后退,军心溃散,在对方炮石和可能出现的追击下,将是灭顶之灾!
他拔出弯刀,对着有些慌乱的蒙古百户们怒吼:“不准退!冲上去!趁他们装填炮石的间隙,冲进大营,杀光他们!”
完者都看着瞬间被摧毁的前阵,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阻止。阿里海牙的决策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正确的选择。
大军若是停下,只会成为炮石的活靶子。
在死亡威胁和军官的督战下,探马赤军爆发出凶性,顶着可能再次降临的炮石,踏过同袍残破的尸骸和地上的深坑,向着近在咫尺的军营辕门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他们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冲至辕门……军营栅栏后、了望塔上,猛然探出的密密麻麻、黑压压的火铳炮口。
负责指挥畲兵火铳手的雷豹,冷静地看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元军,估算着距离,直到对方进入最佳射程,才狠狠挥下令旗。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这一次是几乎零距离的齐射,冲在最前面的元军兵卒,整个人被打得倒飞出去,身上爆开团团血雾,顷刻间便倒下了一层。
“弓弩手!放箭掩护!”
后方的元军军官大声嘶吼,弓弩手也开始抛射箭矢,掩护冲锋前军,能快速冲向军营辕门。
畲兵的火铳阵,显然与山下歼灭蒙古骑兵的方法如出一辙,采用了三段击战术:在第一轮射击后,第二轮紧接着上前射击,然后是第三轮,轰鸣声几乎没有间断,铅弹一轮接着一轮泼洒而出。
元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在丢下了将近两千余具层层叠叠的尸体后……探马赤军才硬生生撞开了死亡地带,杀到了辕门前,与畲兵展开了残酷的短兵相接。
然而,早已严阵以待的畲兵们早已拔出了腰间的山刀、挥舞起了钩镰和短矛,面对凶悍扑来的探马赤军。
“京观”仇恨在前,他们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爆发出更加狂野的战意。
“为了死去的亲人!杀!” 女将陈大妇一马当先,手中山刀化作一道白光,直接劈翻了一名刚刚跃过障碍的元军十夫长。
畲兵们根本不与身披甲胄的探马赤军硬拼力气,身形在刀锋间诡异地扭动,如同山魈般灵活。
元军势大力沉的劈砍往往只斩中空气,而畲兵的短刀、竹枪却已从最刁钻的角度递出——腋下、喉头、面门,专攻甲胄难以覆盖的致命处。
一名元军百户刚挥刀欲斩,眼前瘦小的身影却猛地一矮,贴地滚入他怀中,冰凉的刀锋已精准地楔入他铁环甲下的腰腹,再狠狠一拧。
这不是战斗,这是以命换命的复仇。
哪怕身中数刀,只要一息尚存,他们也会用尽最后力气将武器刺入元军的身体,用齿牙撕咬对方的喉咙,誓要将眼前的元军也一同拖入无间。
他们的悍不畏死和凌厉搏杀,让刚刚承受了巨大伤亡才冲上来的元军,立刻尝到了更为刻骨铭心的苦果。
疯了………这是所有与畲兵接战的元军心头涌上的念头,这些人根本不在乎生死,打法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战线,竟然被硬生生地遏制在了辕门附近。
此刻,完者都已从先前藏身的灌木丛中走出,登上一块较高的岩石,面色阴沉地观望着前方辕门处如同炼狱般的战局。
他看得分明,那些畲兵的战术根本不像是在固守,更像是疯魔了一般,不计伤亡,甚至是以命换命,死死地将他的探马赤军钉在辕门之外那片狭窄的区域。
蛮子果然愚钝悍勇,这般不计后果的打法,纵然一时凶悍,又能支撑几时?
完者都在心中冷哼,此刻脸上的表情已恢复惯有的沉稳和狠厉。
他笃信,只要身后的副帅高兴能尽快率领那两万大军赶到,这些负隅顽抗的畲兵和那座军营,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阿里海牙策马回到完者都身侧,望着辕门前胶着而血腥的战局,眉头拧成了死结。
元军精锐竟在近战中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被那群畲兵凭借一股血勇压得步步后退。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在他心头涌现,跟随大帅南征北战多年,根本就没遇到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
“大帅。”阿里海牙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畲兵凶顽,步战难速克。是否……调骑兵冲一阵?哪怕只有数百骑,只要冲开一个缺口,必能扭转战局!”
完者都盯着那片杀声震天的辕门,但更多的注意力,却投向了军营后方那片寂静的高地。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压抑:“不行。你看见了吗?那该死的回回炮,至今没有再响。”
这才是他真正忌惮的杀招,那几声回回炮,在步卒冲锋落下之后,便沉寂下来,这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是,操炮者在等待更有价值的目标——等待他的骑兵集结冲锋,冲入那片相对开阔的冲击路径时,再以雷霆万钧的炮石覆盖!
届时,人马俱碎,这最后的本钱也将葬送。
而此刻,军营高处。
操控回回炮重器的汉人兵卒们,同样心急如焚。
他们趴在简易的掩体后,眼睁睁看着下方的畲家兄弟与不断涌上军营的元军以命相搏,每一刻都有一道身影倒下。
“都头!炮石早已装填完毕!打吧!再不打,人就要拼光了!”一个年轻的汉人兵卒眼睛赤红,几乎要咬碎牙齿。
那被称为都头的汉子额头青筋暴起,拳头重重砸在土墙上,留下一个浅坑。
他何尝不想炮石轰击,将涌上的元军阻隔在山道上,给畲家儿郎留点喘息的空隙。
“闭嘴!给老子稳住!”都头从喉咙里挤出低吼,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下方山道上那股一直按兵不动的元军骑兵的身影。
“时候未到!我们的目标,是那些四条腿的畜生!”
那名满脸烟尘的兵卒听到此话,猛地抬手,指向侧后方高地上那几架静静伫立的小型投石器,对都头嘶声喊道:
“头儿!你看!那几架梢炮还能用!就是射程短了一截!你下令开炮,我冲下去让畲家兄弟们后撤百步,把鞑子引进射程。”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着决绝的光:“等他们的骑兵一股脑冲进来的时候,这几架家伙劈头盖脸砸下去,也够他们彻底完蛋。”
都头闻言,猛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自己竟被回回炮和骑兵绊住了思路,忘了这些虽不及回回炮威远,但在中近距离杀伤密集队形极具威力的小型炮。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眼中狠色一闪,厉声吼道:“好,梢炮准备。你带两人,速去通知陈大娘。”
“得令!”兵卒抱拳领命,毫不迟疑地带着两名同伴转身冲下高坡。
几乎在他们离开视线的同一刻,都头狠狠挥下了手中的令旗。
轰隆巨响中,炮石挟着千钧之势,再次狠狠砸在辕门外的山道上。
碎石泥浪冲天而起,不仅将数名躲闪不及的元军步卒吞没,更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数尺深的沟壑。
军营辕门处正在血战的元军闻声心神剧震,回头望去,只见退路已被烟尘与废墟阻断,顿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然而,战场另一端,一直凝神观望的完者都,眼中却猛地爆出一缕精光。
“好!”他竟低喝出声。
对方动用回回炮阻断战场,这看似高明的一步,却暴露了对方已无力顶住我军的持续压力,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分割战场,延缓死亡。
此刻,那道被炮石清出的隔离带,在完者都眼中不再是阻碍,战马越过山道凹陷地带,不过数息。
机不可失!
完者都猛地拔出腰间弯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前方那片军营,声如洪钟:
“阿里海牙!传令——”
“所有骑兵,上马!冲锋——”
“踏平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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