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穿透了山谷间弥漫的薄雾。
紧接着,更为尖锐、穿透力更强的铜号声加入其中,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地回荡在旷野之上,这是元军进攻的信号。
大阵中央,那面象征着元朝至高权力的九旃白纛猛地向前倾斜,千余怯薛骑兵如同赤色潮水般向那沉默的黑色盾墙涌去。
这些来自草原的精锐果然名不虚传,即使在冲锋途中,骑射本领亦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距离盾阵尚有三百余步时,一片令人心悸的弓弦嗡鸣声便已响起。
复合弓射出的破甲箭划出刁钻的弧线,越过盾牌上方,试图覆盖盾阵后的区域,进行首轮压制。
高兴身先士卒,并未躲在阵后,而是紧随怯薛重骑兵的第一波冲锋梯队。
他一边控马,一边声嘶力竭地调度,命令紧随其后的探马赤军轻骑兵向两翼展开,
用更加密集的箭雨,持续不断地射击盾阵两侧那数千肃立的汉人骑兵,竭力压制他们可能发动的侧翼冲击,为怯薛主力正面破阵创造机会。
箭矢如飞蝗般落下,钉在巨盾上发出沉闷的“夺夺”声,偶尔有箭矢越过盾墙,传来一声闷哼,但整个盾阵依旧岿然不动,好似要正面硬撼骑兵冲锋。
两翼的汉人骑兵在箭雨覆盖下,非但没有前冲,反而略显“慌乱”地向后撤了近百步,远远脱离了最有效的冲击距离。
“不对劲!”高兴的心猛地一缩。
距离越来越近,临近二百步,前方的盾阵仍然是岿然不动,这在他眼中无异于自杀。
按照常理,面对骑兵冲锋,阵后应有弓弩反击,长枪兵也该做好突刺准备,可眼前,只有一面面冰冷的铁盾,仿佛后面空无一人。
两侧骑兵的后撤,更不像是拱卫,反倒像是……在避开什么?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凉,但冲锋的洪流已不可逆转。
一百步,铁盾阵,近在咫尺。
冲锋在前的怯薛骑兵们发出狂野的呼啸,熟练地将复合弓挂回马鞍,抄起了沉重的长矛,身体伏低,矛尖前指,对准盾牌之间的缝隙,准备凭借战马的巨大动能将其一举凿穿!
就在这雷霆万钧的时刻,异变陡生!
那面坚不可摧的盾墙,并非向前迎击,而是猛地向内一收,随即整体向下压去,露出了巨大的空当和其后森然的景象。
那不是等待枪刺刀砍的步卒,而是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
“不好!是火器!”高兴瞳孔骤缩,骇然惊呼,先行调转马头回撤。
但为时已晚!
“放!”
一声隐约的清咤厉喝从敌阵后方传来。
下一瞬,如同平地惊雷,火光迸现,硝烟弥漫!数千支火铳同时轰鸣,灼热的铅弹、铁砂劈头盖脸地砸进了近在咫尺的怯薛骑兵阵列之中。
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
战马的悲鸣与骑兵的惨嚎取代了冲锋的怒吼,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鲜血和碎肉四处飞溅。
精湛的骑术和厚重的铁甲,在如此密集的正面火力齐射下,显得苍白无力。
危机时刻,这些经验丰富的怯薛勇士展现了惊人的反应,在遭受迎头痛击的刹那,无需命令,幸存者几乎是凭借本能猛拉缰绳,奋力驱动受惊的战马向两侧偏转,避开这致命的正面火力线。
他们丢弃了阵亡的同伴,原本一往无前的冲锋阵型在铁盾阵前狼狈地划出两道混乱的弧线,仓皇地向本阵两翼溃退而去。
冲锋的路上,只留下了数十具人马皆碎的尸体,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与血腥味。
高兴勒住战马,在亲卫掩护下退到安全距离,望着眼前狼藉的景象和那重新缓缓立起的黑色盾墙,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终于明白,陈吊眼为何敢在此列阵决战,这根本不是他认知中的传统战阵!
高兴虽惊不乱,依他过往的经验,火铳装填费时,此乃雷霆一击后敌军最脆弱的时刻!
“休要慌乱!铳管灼热,装填不及!怯薛军,掷矛破阵,随即冲杀!”高兴声嘶力竭的吼声压过了战场的嘈杂,手中马刀直指那看似重现坚硬的盾墙。
命令如风般传遍战场。
刚刚迂回撤至两翼、惊魂未定的怯薛骑兵闻令,眼中重新燃起凶悍的光芒。
他们是百战精锐,岂能受此折辱而退?
“呜嗬……!”怪叫声再次响起,第二波攻势接踵而至,比第一波更加迅猛、更加疯狂!
幸存的怯薛骑兵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再次勒转马头,如旋风般扑向盾阵。
他们不再追求骑射压制,而是将全身力量灌注于臂膀,手中的长矛被高举过头,蓄势待发,目标直指盾阵后方那片刚刚喷吐过死亡火焰的区域。
他们要将这些诡异的火铳兵卒,彻底钉死在地上。
前方的盾阵果然再次迅速合拢、竖起,巨盾相连,试图为后方的同伴争取那宝贵的片刻时间。
眼看骑兵洪流再次冲入百步之内的死亡距离,高兴几乎能想象到长矛穿透盾牌缝隙、将后方敌军扎穿的场景。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那面该死的盾墙竟以完全相同的节奏,再次猛地向下压去。
黑洞洞的枪口,第二次森然显现。
“怎么可能?!”高兴的瞳孔放大到极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等犀利的火器,装备一支奇兵已是难得,岂能如此密集且连续射击?
“轰……!!!”
回答他的,是比第一次更加整齐、更加震耳欲聋的爆鸣。
又一轮千铳齐射,炽热的金属风暴再次席卷而出,狠狠撞入迎面冲来的怯薛骑兵队列中。
人仰马翻,冲在最前的骑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连同战马一起翻滚倒地,铅弹穿透铁甲,撕裂血肉,迸溅起一团团血雾。
侥幸未死的骑兵在惯性作用下冲入硝烟,却已失去了速度和方向,只能眼睁睁看着盾阵后方那些面无表情的火铳手开始有条不紊地再次装填。
第二次冲锋,再次以惨重的伤亡告终,除了在阵前留下更多尸体和哀嚎的战马,未能撼动盾阵分毫。
高兴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头的怒火与寒意交织。
他死死盯着那重新合拢的盾阵,不信邪地厉声喝道:“轻骑兵!两翼压上!给我凿穿它!我不信他们还有第三波!”
旗手疯狂舞动旗帜!
早已按捺不住的探马赤军轻骑兵得令,从主阵两侧呼啸而出。
他们吸取了怯薛骑兵正面强攻的教训,并不直冲盾墙正面,而是利用机动性,试图寻找薄弱点。
第一排骑兵在接近时奋力将手中长矛投向盾阵,试图破坏其完整性。
“夺夺夺!”长矛深深穿透铁盾的缝隙,果然引起盾阵后方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几声惨叫,防线出现了松动。
“破开了!杀!”
轻骑兵们见状大喜,抽出近战肉搏的骨朵、铁鞭,催动战马,准备顺着破开的缺口涌入,将这铁阵彻底搅烂。
然而,就在他们冲入百步范围,即将触及盾阵的瞬间……
“呼——呜——!”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从头顶传来,不是火铳的尖啸,而是巨石划破长风的沉闷呼啸。
数十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被阵后的投石器猛地抛出,划着致命的抛物线,精准地砸向了正在加速冲锋的轻骑兵集群。
操作着其中一架投石器的都头张问,满脸烟灰,汗流浃背,大声催促着正在用力转动绞盘的汉人兵卒。他瞄了一眼远方隐约可见的元军骑兵,紧张中咬破了嘴唇,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快!上石弹!绞盘上紧!瞄准那些绕过来的骑兵!让鞑子也尝尝被石头砸的滋味!”
前方元军的轻骑兵,面对这些巨石从天而降,覆盖范围极大,根本不是靠骑术能够闪避的。
刹那间,骨骼碎裂声、战马悲鸣声、巨石砸入地面的闷响混杂在一起。冲在最前面的上百轻骑兵连人带马被砸成了肉泥,后续的骑兵收势不及,撞上前方的混乱,顿时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这精心策划的阻击,再次让元军的进攻势头化为乌有。
战场另一端,黑色盾阵之后。
闽王陈吊眼身披玄甲,屹立土台,冷静地观察着元军攻势的衰竭。
他对传令兵沉声道:“传令各阵,元军受挫,暂勿追击。盾手坚守,火铳手抓紧装填,防备敌军下次进攻!”
这道命令简洁有力,稳定着全军阵脚。
其妹陈吊花,一身赤甲,穿梭在硝烟弥漫的火铳手阵列中,声音清脆而富有穿透力:“畲家的兄弟们!打得好!抓紧时间,检查火绳,清点弹药!听我号令,下一轮叫鞑子有来无回!”
她穿梭在硝烟弥漫的阵地上,检查着火铳手的准备情况,不时蹲下身子,帮畲兵调整一下火绳。
远方元军本阵,赤色大纛之下。
完者都勒马高坡,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南下伐宋,历经大小战役数十场,横扫江南如卷席,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坚韧的阵势。
他死死盯着那面依旧巍然不动的黑色盾阵,从牙缝中挤出命令:“鸣金!让高万户所部暂缓进攻,骑兵后撤重整。”
“传令后军,将山上的重型回回炮即刻拉下山来!论重器,本帅倒要看看,那几架投石器还如何逞威!”
高兴正欲再做试探,身后本阵却传来了清晰的鸣金之声。他猛地回头,看到大纛之下令旗挥动,正是撤军的信号。
“撤……”他咬牙吐出命令,心中满是不甘,却又深知完者都的判断是正确的,继续强攻这铁刺猬般的阵地,只会让麾下儿郎白白流血。
然而,就在元军阵中鸣金之声尚未完全消散之际……
“呜——嗡——!”
对面那沉默已久的军阵中,爆发出激昂澎湃的冲锋号角,其声穿云裂石,带着积郁已久的杀伐之气,席卷了整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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