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老城区那栋青砖小楼的第三个月，我才真正明白中介那句“老房子有点小个性”是什么意思。
小楼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红漆木门早已斑驳，三楼西户的窗户正对着一片荒废的拆迁区，断壁残垣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我是为了省钱才租下这里，月租八百，押一付一，唯一的缺点是楼道没有灯，晚上只能摸黑爬楼梯。搬进来的第一个星期，一切都还算正常，直到某天深夜加班回来，我在二楼拐角处踢到了个软乎乎的东西。
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一看，是只巴掌大的刺猬，浑身尖刺灰蒙蒙的，右前爪还在渗血，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我蹲下来戳了戳它的背，它抖得更厉害了，小眼睛里满是惊恐。那天我把它装进纸箱子带回了家，用碘伏擦了伤口，又找了点猫粮泡软了喂它。刺猬很警惕，直到我关了灯躺到床上，才听见纸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早上都会在阳台发现新鲜的野草莓，有时是几颗晒干的蒲公英，还有一次是半只肥硕的蟋蟀。起初我以为是风吹来的，直到第五天早上，我看见那只刺猬叼着一片四叶草，小心翼翼地放在阳台瓷砖上，见我出来，立刻缩成个刺球滚回了纸箱。我这才明白，是它在给我“报恩”。
自从刺猬来了之后，家里开始出现怪事。
先是冰箱里的牛奶总在半夜变少，我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直到有天晚上起夜，看见厨房门口有个模糊的黑影，蹲在地上舔舐什么。我打开灯，黑影瞬间消失，只有地板上留着几滴乳白色的痕迹。更奇怪的是卧室的镜子，每天早上梳头时，我总觉得镜中的自己表情很僵硬，像是在强装微笑，可眨眼再看，又恢复了正常。
有天周末，我在家整理旧书，忽然听见阳台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跑过去一看，刺猬正对着晾衣绳上的外套龇牙，背上的尖刺全都竖了起来，而我的外套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发黑的头发。那头发很长，缠在口袋的纽扣上，凑近闻还有股淡淡的霉味。我鸡皮疙瘩一下子起来了——我从来不留长发。
当晚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站在拆迁区的废墟里，四周全是灰蒙蒙的雾气。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背对着我，长发垂到腰际，她慢慢转过身，脸上却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一张黑洞洞的嘴，正不断往外淌着黑水。我想跑，却发现脚被野草缠得死死的，女人伸出冰凉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我猛地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醒来后我发现，刺猬正趴在我的枕头边，小爪子紧紧抓着我的衣袖，背上的刺湿了一片，像是哭过一样。我摸了摸它的背，它蹭了蹭我的手心，发出微弱的“吱吱”声。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只刺猬或许不是普通的动物，它一直在保护我。
第二天我请假去了居委会，想打听这栋楼的往事。接待我的张阿姨听说我住三楼西户，脸色一下子变了，犹豫了半天才说：“那房子……十年前死过人。”
原来十年前，三楼西户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妻子叫林红，长得很漂亮，就是性格有点孤僻。后来丈夫出轨，林红想不开，在阳台上吊自杀了，死的时候就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从那以后，那房子就总出怪事，租进去的人要么半夜听见女人哭，要么家里的东西莫名其妙消失，最多住不过一个月就搬走了。
“我还以为那房子早没人敢租了，”张阿姨叹了口气，“听说林红死之前，总在楼下喂一只刺猬，那刺猬跟她特别亲，她死了之后，那刺猬还在楼下守了半个多月呢。”
我心里一沉，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刺猬时，它右前爪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的，说不定就是为了保护林红留下的。而我口袋里的长发、镜中的怪影、噩梦的女人，恐怕都是林红的鬼魂。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打开门，客厅里的灯忽明忽暗，电视自己开了，屏幕上全是雪花点，发出刺耳的噪音。刺猬在纸箱里焦躁地转圈，对着卧室的方向不断发出警告声。我壮着胆子走进卧室，看见梳妆台上的镜子蒙着一层白雾，用手一擦，镜子里竟然映出了林红的脸——她还是穿着那件红色连衣裙，脸上依旧没有五官，黑洞洞的嘴对着我，像是在诉说什么。
我吓得腿都软了，转身想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胳膊。就在这时，刺猬突然从纸箱里冲出来，跳到梳妆台上，对着镜子里的林红猛扑过去。只听“哗啦”一声，镜子瞬间碎裂，刺猬也被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板上，背上的尖刺断了好几根，嘴角渗出血丝。
镜子碎了之后，屋里的怪响消失了，灯也恢复了正常。我赶紧跑过去抱起刺猬，它虚弱地眨了眨眼睛，小爪子摸了摸我的脸，然后就不动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它为了救我，竟然拼上了性命。
我把刺猬埋在了楼下的花坛里，还立了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小刺”。从那以后，三楼西户再也没有出现过怪事，只是每天早上，我都会在阳台发现几颗新鲜的野草莓，和当初小刺给我的一模一样。
半个月后，我搬走了，临走前特意去花坛看了看，发现小刺的坟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新的刺猬，正蹲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三楼西户的窗户。我知道，那是小刺回来了，它还在守着这栋老楼，守着那个放不下执念的灵魂，也守着一段跨越生死的报恩情。
后来我再也没回过那栋青砖小楼，但我常常会想起小刺，想起它缩成刺球的样子，想起它叼着四叶草放在阳台的样子，想起它为了保护我奋不顾身的样子。我终于明白，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魂，而是人心的险恶，但最温暖的，也莫过于那些不期而遇的善意，哪怕这份善意来自一只小小的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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