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终究未能彻底驱散嵩山连日鏖战所累积的沉重与阴霾。灰白色的天光吝啬地洒落,映照着断壁残垣、焦黑土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联盟大营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救治、巡逻、修复工事,但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不仅仅源于未散的死亡威胁,更源于观云崖上那道孤寂的身影所带来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沈墨与林清音已从崖顶回到营地。林清音不顾自身元气未复,再次投入到救治工作中,她以精湛的医术和温和的态度,悄然化解着部分弟子对沈墨的恐惧,至少,让他们将对“力量”的畏惧与对“人”的评判稍稍分开。而沈墨,则选择留在他们那顶偏僻的帐篷附近,独自调息,努力适应并控制体内那柄桀骜不驯的“寂灭心剑”。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冰冷死寂,但比起昨夜初成时的狂暴,已多了一丝内敛与掌控。
然而,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经历了昨夜生死相依的“金针渡厄”与黎明前孤崖上无声的陪伴与理解,一种更深层次的羁绊悄然滋生。偶尔的眼神交汇,不再仅仅是担忧与安抚,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触及心底柔软处的羞涩。
晌午时分,林清音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走进帐篷。药碗是特制的陶碗,碗壁上铭刻着简单的隔热符文,以防被沈墨无意识散发的死气侵蚀。
“该用药了。”她将药碗放在一张以自身内力暂时隔绝了死气侵蚀的小几上,轻声道,“这药能固本培元,对你的伤势和……稳定那股力量,应该有些帮助。”
沈墨睁开眼,暗金色的瞳孔中,灰色雾气似乎淡了一些。他看向那碗浓黑的药汁,又看向林清音依旧缺乏血色的脸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你的伤……”
“我没事,调息几日便好。”林清音打断他,递给他一支长长的玉勺——同样是特制的,“快趁热喝了吧。”
沈墨沉默地接过玉勺,舀起一勺药汁。动作间,他刻意收敛了周身死气,以免破坏了药性。他喝药的动作依旧带着军人般的利落,但那份小心翼翼,却显而易见是为了不辜负她的心意。
帐篷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气氛却有种异样的宁静与温馨。
喝完药,沈墨将空碗放下,目光落在林清音正在收拾药碗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因为连日操劳和元气损耗,更显出一种脆弱的透明感。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夜她指尖萦绕青光,毅然决然为自己施针,以及黎明时分在崖顶上,她靠近时那拂过脸颊的温热呼吸……
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促使他几乎要伸出手,去触碰一下那近在咫尺的、带着药香的手。
就在这时,林清音似乎感应到什么,恰好抬起头。四目相对,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尚未完全敛去的、不同于往日冰冷死寂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种……让她心跳莫名加速的深沉。
她的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低下头,掩饰性地整理着并不凌乱的衣袖,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绯红。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因这无声的交汇而变得粘稠、暧昧起来。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与旖旎,并未持续太久。
千里之外,一处终年被浓稠如墨汁般的阴煞之气笼罩的深邃山谷。此地名为“幽冥渊”,正是幽冥殿的总坛所在。
山谷深处,并非想象中的昏暗洞穴,而是一座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完全由某种漆黑巨石垒砌而成的宏伟殿堂。殿堂穹顶高耸,隐没在翻涌的黑色雾气中,看不到尽头。支撑穹顶的是一根根需十人合抱的巨柱,柱身上雕刻着无数扭曲、痛苦、挣扎的魔神与亡魂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柱而出,发出永恒的哀嚎。
殿堂内没有寻常灯火,唯有墙壁上镶嵌着的无数惨绿色磷火,以及地面上自行流淌的、散发出腥红光芒的岩浆河,提供着诡异的光源。光与影在这片空间内疯狂舞动,将一切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
此刻,在大殿最深处,一座高达九丈、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王座之下,正匍匐着一名黑袍人。正是昨日在观云崖下窥伺的那名面具人。他身体微微颤抖,语气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启禀殿主,属下已亲自确认。目标沈墨,已成功修成‘寂灭剑体’,其体内寂灭之力之精纯浓郁,远超我等预期!实乃承接‘圣影’降临的绝佳容器!”
白骨王座之上,无光无影,仿佛连光线靠近都会被吞噬。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极其模糊、仿佛由最深沉的黑暗凝聚而成的轮廓端坐其上。那,便是幽冥殿主。
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无形无质、却比万载玄冰更寒冷,比九幽深渊更沉重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大殿。匍匐在地的黑袍人将头埋得更低,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良久,一道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仿佛由无数灵魂碎片杂糅而成、带着重重回音的诡异声音,直接在黑袍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bypass了空气的传导:
“……本座……知晓了……”
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黑袍人如蒙大赦,又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紧接着,幽冥殿主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或者她\/它)抬起一只同样模糊不清的“手”,向着王座前方的虚空轻轻一点。
“嗡——”
虚空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光影景象——正是黎明时分,观云崖上,沈墨与林清音并肩而立,沈墨虚扶林清音手臂的那一幕!
景象中,沈墨周身缭绕的灰黑色死寂之气,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升腾,而在那死寂的核心,一点暗金色的光芒(寂灭心剑)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而林清音身上那淡青色的生机光华,在死寂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与……诱人。
“……有趣……”幽冥殿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仿佛发现新奇玩具般的玩味,“‘寂灭’的容器,身边却伴着如此精纯的‘生机’……阴阳相济,亦是相冲……或许,无需我们过多引导,命运的轨迹,自会将他推向最终的……归宿。”
话音落下,虚空中的景象骤然一变!不再是观云崖,而是变成了一片广袤无垠、黄沙漫天的塞外景象。在一片巨大的、如同魔鬼瞳孔般的沙漠漩涡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古老、残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祭坛虚影,正缓缓旋转。祭坛上空,风云变色,电闪雷鸣,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恐怖的世界。
“……‘幽冥台’的搭建,需加快进度了……”幽冥殿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待‘钥匙’就位,‘圣影’降临之时……便是这污浊人间,重归永恒寂静之刻……”
嵩山营地,帐篷内。
那暧昧而温馨的气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心悸打断。
沈墨和林清音几乎是同时脸色一变!
沈墨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沉寂的寂灭心剑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了一下,传递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无比阴冷与恶意的共鸣感,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远方,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牵引。
而林清音,则感觉怀中那面青铜古镜瞬间变得滚烫无比!她迅速取出古镜,只见镜面上,那代表沈墨状态的灰败裂痕周围,竟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缕极其细微、却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试图向裂痕深处钻去的漆黑丝线!
同时,镜面边缘那些指向北方的紫色光点,光芒大盛,疯狂闪烁,仿佛在发出最急促的警告!而镜中那被暗金锁链禁锢的古剑虚影,竟发出了低沉的、仿佛被挑衅般的嗡鸣!
“刚才……那感觉……”沈墨抬起头,暗金色的瞳孔锐利如刀,望向了北方,那个紫色光点指引、也是昨夜幽冥殿主低语所向的方向。
林清音握紧滚烫的古镜,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北方……有极其强大的邪恶力量被引动了,而且……它似乎,锁定了你。”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凛然。
幽冥殿的威胁,并未因少林的暂时胜利而解除,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近,并且,似乎与沈墨修成的“寂灭剑体”,产生了某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深刻的联系。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陆惊澜沉稳的声音:“沈兄,林姑娘,可在?”
林清音迅速收起古镜,与沈墨交换了一个眼神,调整了一下呼吸,应道:“陆大人请进。”
陆惊澜掀帘而入,他依旧穿着飞鱼服,外面罩着黑色大氅,神色冷峻,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他目光扫过沈墨,在他那灰败的脸色和异色的瞳孔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林清音,直接开口道:
“刚接到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塞外诸部异动频繁,多个部落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死状诡异,精血尽失。边境多处发现幽冥殿活动的痕迹,规模远超以往。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根据幸存的边军斥候拼死传回的消息,他们似乎在沙漠深处,看到了一座……正在从黄沙下‘升起’的、巨大无比的……黑色祭坛。”
祭坛!
林清音心中巨震,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古镜。沈墨的瞳孔也骤然收缩。
陆惊澜的目光最终落在沈墨身上,语气复杂:“盟内已初步决定,不日将派遣精锐小队,北上塞外,查明真相,并寻找克制幽冥殿之法。齐盟主希望……沈兄你能一同前往。”
北上的征途,似乎已不可避免。而前方等待他们的,不仅是幽冥殿的阴谋,那座正在升起的黑色祭坛,更似乎与沈墨体内的寂灭之力,以及林清音的身世之谜,有着千丝万缕、凶险万分的关联。
风,自北方而来,带着沙尘与血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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