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兴平公主府。阳光透过花木的枝叶，在青石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庄周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向花园，虽说是故地重游，此番心境却与往日截然不同，之前他来是约会，如今再来，好像是探监。
赵蝶已在凉亭内等候，身后立着两名面生的侍女。庄周落座时，目光不自觉地扫过那两人，故作疑问：“我现在的排面有点大啊，这两位姐姐也是在等我吗？”
赵蝶轻哼一声：“你就贫吧！她们原是侍奉母妃的人，如今…… 全天跟着我，寸步不离呢。”
庄周微微苦笑，轻一点头，没再言语。心中自是明白，他俩现在已然没了独处空间。
赵蝶见他沉默，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调侃：“这就是你用千金给我买的自由？可是你想要的结局？”
庄周淡淡说道：“这次我来赵国，救你出冷宫，只是我的底线目标。”
“底线目标？” 赵蝶眉尖一挑，好奇追问，“那照你这么说，还有更高目标喽？”
“那当然。”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上拿了颗橘子，剥了皮，撕掉白色茎脉，弄得干干净净的一瓣，正想喂给赵蝶......
两名侍女不约而同地轻咳了一下。
庄周怔住......，然后猛地一拍脑门，做懊悔状：“看我......，竟又忘了！”他随即起身又取了一枚橘子，掰成两瓣，一手一瓣直往两名侍女嘴里塞。
口里念念有词：“怪我！只顾得喂公主了，却忘了两位姐姐，可不就惹得姐姐们不高兴了........来来……，吃吃......”直把两名侍女逼得连连后退惶恐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赵蝶咯咯笑个不停：“行了吧，你就别为难她俩了！快说，你还有什么目标？”
庄周这才收手复又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带着认真道：“我还想求你父王允许，给我们赐下封邑，能远离中牟，远离政斗的旋涡…… 我想做个远离朝堂的清闲驸马，那样我就可以天天给你剥橘子，你说好么？”说完，他嘿嘿笑着，像一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孩子。
“噗嗤”一下，赵蝶笑出声来，“你做梦吧！凭什么呀？凭你会剥橘子，凭你空口白牙嘛……”
赵蝶说到此处，忽见庄周眼底眸光闪动，不由顿了一下，又道：“你要真有这能耐，现在怎么不求父王呢？”
她嘴上虽这么说，却在心底悄悄泛起了涟漪。
庄周目光低垂，神色渐渐沉寂。“我在等……， 等时局变化，看命运......，给不给这个机会。”
“等什么呢？” 赵蝶眨了下眼睛。
“等魏王拜相的结果 ......，是白圭呢，还是惠施？”
庄周望向那两名侍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轻轻道，“算了，等这个先有结果，再跟你细说吧......”
他考虑的是，邯郸对赵王而言，绝对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只要能从魏国那里，帮赵国要回邯郸，就能以此为功劳，和赵王讨要封邑，娶赵蝶当驸马，一切顺理成章。
但前提必须得是魏王拜相惠施，假若是白圭的话，那么，他几乎算是毫无机会。
理由是：
一，亲疏关系，惠施是他至交好友，且惠施很信服他的能力才华，他说的话惠施肯听，愿意听，好忽悠....，但跟白圭他够不上话，一旦让白圭做了相国，怎么肯愿意花时间听他一个布衣，扯什么要回邯郸这样痴心妄想的事，估计一说开头，他就要被赶走。
二，职业特征，惠施是纵横家，可以舍小利，重制衡。但白圭是个商人，还是个很精明的商人，这种职业背景特质，就决定白圭绝对不可能做亏本生意，如果想跟他讨要邯郸，不知道会附加多少赵国难以承受的条件。
三，执政风格，惠施主打的是外交，必然要考虑处好周边邻邦的关系，在这种前提下，让他放弃邯郸，换取和赵国和平友好的关系，是符合他的执政需求的。而白圭主攻内政，侧重富国强兵，他埋头求发展的思路，如果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很难让他割肉。
赵蝶心下明白，没再追问，忽又想起其他：“听闻襄陵之战，你巧设妙计，把孙膑都困入彀中……，可最后你又把残兵给放了，差点被齐军翻盘......，这是为什么呢？”
庄周惊讶：“你是如何知道这些内幕的？”
赵蝶哼了一声：“你忘了我以前干嘛的嘛？齐宋魏三国都有我的眼线......，不过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说到此处，庄周叹了一口气：“当时，我觉得既然胜负已分，何必再屠戮？沙场枯骨，亦是人间父兄......，心有不忍！”
语声沉静，却如暮钟撞入赵蝶心扉。她再度看清这男人的底色——智谋可倾天下，心肠却软如春水。
若选他，此生或只能隐于山林，与清风明月为伴；若求朝堂翻云覆雨，必须得司马熹那般老练狠辣，才是利器。
再者，庄周有道德约束和是非审视，他做事会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司马熹行事则不同，他能轻易摆脱这层约束和顾虑。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划过心头......
一个声音在说：庄周是你的灵魂所依。他懂你的诗意，护你的天真，千金换自由，他是这浊世间唯一的清风明月。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可清风明月能抵御刀剑吗？在这吃人的宫廷里，慈悲就是最大的弱点。司马熹才是能保护你、也能与你并肩在权力场中活下去的人。
这清醒的认知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她仿佛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每条路都通向不同的深渊。
她抬起头，望着庄周棱角分明的侧脸，澄澈的眼眸，忽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寒潮般涌来......
这一刻，她仿佛已经听到了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冰冷声响......
赵蝶在怔怔出神中......
庄周忽指向远处惊道：“那是什么呢？”
三人齐回首，他趁势倾身，如蜻蜓点水般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待侍女惶然转头，赵蝶已面生绯红。庄周已然起身，含笑长揖：“今日暂别，改日再叙！”
青衫拂过石阶，徒留满庭暗香浮动。
赵蝶抚颊，望着他渐已远去的欢快背影，这小把戏得逞后，像孩子一般的得意之情。
她不禁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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