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北门外,古道长亭,杨柳扶风……
庄周的车队满载着魏王赏赐的金帛珠玉,缓缓驶出城门。
惠施正立于道旁,锦袍便装,似在专程等候。
“惠兄!何以至此?”庄周远远抱拳。
“特来送君一程。”惠施淡笑回应。
“方才典儿已来送行,可惜你们没能遇上。”
“我知道......”惠施语气平静,眼光却掠过他迎上来的目光,眺向了远方......
庄周心已了然——他是在刻意地避开典儿。
往事如烟尘漫起......
旧年安邑城门外,四人曾立誓击掌:任它风雨如磐,定要携手同行,不负此情,无悔此生。
而今......,惠施和典儿虽同处一城,却要相互避让,对面无声。
“一个为了家国大业,一个为了锦绣前程”,曾经铮铮的誓言,终究败给了现实的权衡。
仿佛这世间,人人皆懂“取舍”二字,只剩下他一个痴人,还捧着那份被人嗤笑的执着,奔赴着一场看似无望的约定,倔强地要向那铁壁般的现实讨要一个可能。庄周唇角泛起一丝苦涩。
惠施忽指向后方副车上的箱笼:“此乃魏王所赐?”
“是,典儿方才送来。”
“魏王亦盼你留仕大梁吧?”惠施笑问。
“惠兄知我志不在此。”庄周摇头。
惠施长叹:“然则,为了赵蝶,你已屡破常规。庄周啊庄周,你曾言‘至人无梦’,而今却为她织就你最长的梦。”
风过旷野,草木低伏......
庄周良久默然,终是无言以对。
此番“庄惠之辨”,他又是败的没有还手之力。
惠施的话语如镜,既照见他所有行为的“背离”,又照出了他坚守爱情的那份“孤勇”
......
***
马车辘辘驶入中牟,最终停在巍峨的赵王宫门前。
庄周整了整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从容下车,向执戟而立的禁卫表明来意:求见赵王。
禁卫斜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目光如刃:“腰牌?官凭?或是诏书?……何人引荐?”
庄周坦然摇头:“皆无。”
“呵!”禁卫嗤笑出声,满脸尽是讥诮,“一介布衣,无功名无引荐,也敢直闯宫门求见大王?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速速滚开!”
宫门轰然闭合,将他与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力世界彻底隔绝。
——这结果,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他何尝不知此举徒劳?可他依然要求万一的侥幸吗?
不,他求的或许本就不是成功,而是对自己内心的交代。
对他而言,挽救赵蝶并非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源自生命本然的冲动。
他曾对自己立誓:用尽一切办法,竭尽所有可能。
无论在旁人眼里,是明智之举还是愚蠢之行,无论前路铜墙铁壁,希望渺如星火,他都要亲自去撞一撞,试一试。
这番叩击宫门的无用之举,也是他为自己设定的必须之行。
唯有如此,他才能告诉自己,真的是全力抗争过。
唯有如此,方能在尘埃落定后,无愧无悔,获得自我内心的宁静。
这失败行动本身,即是他得以安顿此心的成功。
宫墙外的风,卷起尘土,弥漫过他的身影,庄周立于阶下,身影孤直,岿然不动。
中牟,景平公主府
廊下的紫藤萝还沾着晨露,婢女刚扫完庭院,便见赵柠提着裙角从内院疾步冲出 ......
她刚听闻庄周在府外求见,瞬间便失了公主的威仪,只有掩不住的雀跃。“先生!您可算来了!”
赵柠的热情,好像邻家少女见到了久别归来的兄长。
庄周被她拉得一个趔趄,笑着打趣:“哎哎,公主殿下可得注意仪态哟,我好歹还是你老师,府门前就这般拉拉扯扯的......”
“我才不管什么仪态呢!” 赵柠调皮地皱了皱鼻子,拉着他的胳膊往府里走,“我就喜欢这样,先生管不着!”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正厅,赵柠一边吩咐侍女:“速沏云顶雪芽来!” 一边转眸问道:“先生此番来中牟,有什么打算呢?”
庄周神色一正,敛容道:“愿请殿下相助,引我面见赵王。”
赵柠眼眸轻眨,流露出一丝了然与狡黠:“先生是想……搭救蝶姐姐吧?”她轻声一叹,带着几分感慨,“您对蝶姐姐,当真可是一片痴情......”
她沉吟片刻,脸上少女的娇憨渐褪,又显露出公主的沉稳和洞悉世情的精明。
赵柠微微倾身,轻轻问道:“先生可曾想过,您将以何种身份,向我父王提出何种请求?”
庄周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你一介布衣,无功名,无厚礼,无缘无由,即便见了赵王,又能有什么资格和理由开口要人?
“届时,我自会与赵王相谈。”庄周语气平静,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反问,“这个忙,殿下可愿相助?”
赵柠嫣然一笑:“但凡先生开口所求,柠儿可曾有过拒绝?只是……”她顿了顿,终是轻声提醒,“此路甚难,怕到最后……,先生......,只是徒劳。”
庄周迎上她的目光,淡然颔首:“这些后果,我自是明白,无需殿下为我费心。”
赵柠见他这般坚持,也不再多劝,略略沉思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这就去安排,只是能不能见到,我还不敢保证。先生且在府中住下,等我的消息。”
庄周赶忙谢过。
景平公主府 翌日
晨光透窗,赵柠步履轻快地踏入客厢,见庄周正在屋内静坐冥思,便俏皮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先生,好消息!”
庄周睁眼,含笑望她。
“父王已允明日申时,在正阳宫偏殿见您。”赵柠眉眼弯弯,满是得意。
庄周好奇问:“你是如何说动赵王的?”
赵柠凑近一步,眼中闪过狡黠:“我呀,就对父王说——‘有位连魏王想见都见不着的高人,如今竟然主动想拜见您,父王见是不见?’”
庄周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好你个机灵鬼!先借魏王为阶,既抬高了我的身份,却又不涉虚言……嗯,不愧是我的学生!”
赵柠扬起下巴,如一只骄傲的雀鸟:“这是自然!先生教出来的弟子,自然都是一等一的......”
......
赵柠离去,庄周笑意渐收,他望向宫阙方向,目如深潭,思绪如海。
明日之会,他要如何才能解开,那个锁住赵蝶命运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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