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熹回到府中,独坐灯下,心绪翻涌。
君上此言,已将商路之争,径直推到了相位争夺的战阵之前。
择燕路还是赵路,摆明了,就是亲燕派与亲赵派间的正面交锋。
如今三相竞逐:公孙弘、符弥,和自己。
至于相位鹿死谁手,也要看君心究竟倾向亲赵,还是亲燕。
忽又想起,日间君上特地问起,赵蝶举荐他的旧事——莫非正是在试探他是否归属亲赵派?
自己竟然极力掩饰,有何意义?
哎,这步棋没走对!
明日朝议,自己难道不鼎力支持赵国,任由亲燕派得势嘛?
想到此,不禁暗叹:原来自己百般撇清赵国的背景关系,在君上眼中,恐怕早已洞若观火,
自己的刻意掩藏,反倒显得矫情,甚至招来猜疑!
哎,我真蠢!司马熹猛拍脑门,啪啪作响。
随即,他又自我宽慰:朝局如深海,谁能步步踏对?
算了,不打了......
还有一事,也让他心底犯疑:
君上今日只提符弥建言燕路之策,等于明示其亲燕立场,却对另一位角逐者——公孙弘只字未提。
公孙弘究竟属哪一派?若是亲赵,在中山事务上,他不就与自己的职能重叠了吗?
这么一来,赵范犯不着一定认准培养我啊,就因为是“准妹婿”?不太可能!
那公孙弘,到底是亲赵还是亲燕?我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这个相位对手?
念及于此,本已备好力陈“赵路之利,燕路之弊”的慷慨陈词,又让司马熹踌躇起来。
他决意暂观其变:待明日朝堂,且先看公孙弘如何表态再说。
毕竟,这个选择很简单,商路非赵即燕,总不能让货从天上飞吧?
***
中山国都灵寿的清晨。
北风卷着碎雪,似无数把细刃,檐角的铜铃在风雪呼啸里,抖得好像帕金森。
朝堂之内,炭火炉燃得正旺,却驱不散满殿君臣心头的凛冽 —— 关乎商路抉择的朝议,在风雪声中拉开了帷幕。
司马熹立在朝臣队列中,锦袍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掌心却攥出了薄汗。
他拿定主意:先闭嘴,等公孙弘亮明立场,再相机而动,牢牢攥住话语的主动权。
朝议伊始,符弥便率先出列,玄色朝服扫过冰凉的金砖,声音裹挟着怒意,慷慨陈词:
多年来,赵人自我中山尽取其利,犹不知足!如今骤然加征三成重税,若我等忍了,便是纵其贪欲!
今日予三成,明日敢索五成,后日便逼七成 —— 长此以往,我中山的血脉,岂非要被赵人吸干?
他振袖指向殿外风雪,语气悲壮:
“臣以为,纵使燕路迂远难行,也当咬牙改道!须得让赵人知道:我中山的咽喉,绝非他能随意扼住!
待我等彻底断了赵过境之利,眼睁睁看着财帛流往燕齐,赵人自会放下身段,卑辞来求,降税议和。
届时,主动权尽在我手,再议复通赵线不迟,这才是保国之大利!
“符大人所言极是!”
“赵人贪婪,早该反击!”
群臣附和声此起彼伏,不少人频频点头,看向符弥的目光满是赞同。
司马熹悄悄抬眼,瞥向对面的公孙弘 —— 耷拉着一张老脸,双手拢在袖中,像根木头似得杵在原地,连眉峰都未动一下。
他在心中暗念:咋滴?天冷冻死你个老龟孙了?
环顾四周,满朝竟都是附和亲燕的声音?司马熹心头一沉。
要是只有自己一人亲赵,哪里还能叫 “派”?这一旦露头,那就是 “赵狗”、“中山奸” 的活靶子!
他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昨晚君上的试探,根本是引蛇出洞的圈套?
这满朝君臣,早已暗通款曲,都要倒向燕国?
“众卿可有其他意见?” 姬约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最后落在了司马熹身上,“司马爱卿?”
司马熹的大脑飞速运转,三道念头闪如光电:
其一,绝不能让燕路之议就这么一轮通过,否则如何向赵盟亲友交代;
其二,赵蝶当年以王室身份保荐他的,这是他脱不掉的赵国渊源,
其三,君上已然点名,不说话是不可能了。
“臣以为……” 他定了定神,上前半步,语气尽量沉稳,“此事关乎国计民生,非同小可,万不可轻率定论。赵国与我中山接壤千里,影响深远,还需多加思虑,周全谋划……”
司马熹几句含糊其词的话,只勉强透出 “反对改道” 的意思,再无半分实质内容。
姬约眉头蹙了起来,指尖轻轻叩着御座扶手:“司马爱卿,就这些?没别的了?”
他眼底藏着明显的不满 —— 昨晚特意提前透题,本指望他能提前准备,拿出掷地有声的见解,谁知竟是这般空洞应付的场面话。
“回君上,臣暂且…… ,尚未......,想得更周全。” 司马熹垂着头,只觉殿内的炭火都烧得刺眼,只能蔫蔫地杵在原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满殿寂静,殿外风雪声,尤显清晰了几分,
公孙弘突然动了!他昂然出列,声如沉钟:“臣有反对意见!”
符弥猛地回头,眼中错愕;司马熹心头一震,抬眼望去。
“符大人所言,不过片面之词,一厢情愿!” 公孙弘缓缓开口,目光扫过群臣,
“其一,改走燕路,明面上避了赵税,实则新增成本难以估计 —— 燕路迂回,车马损耗、人工耗费,看得见算得清的,怕早已超过那三成重税。更别说途中,可能遭遇的艰路难行、货物破损、交期延误,这些不可预期的损失,更难估量。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其二,天下诸侯,哪个不贪?若舍近求远,改走燕路而彻底得罪赵国,索性封死赵境通道,我等只能全然依附燕国后。届时燕国再效仿赵人课以暴税,我等又当如何?如今燕税虽低,焉知不是诱我上钩的钓饵?那时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公孙弘的目光落在姬约脸上,语气带着切肤之痛:“其三,”我中山国土,三面接赵连绵千里,镐水灌溉,滹沱为界,若触怒赵人,纵无兵戈之危,赵于上游截水,我等难道要靠滹沱河续命乎?农事一废,系国安危,纵有商路之利,又耐多久?”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得罪赵国。” 他话音落定,殿内一片寂静。
姬约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不住颔首,看向公孙弘的目光满是赞许。
司马熹站在原地,只觉一股火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恨得牙痒痒 —— 原来这老东西和自己竟是一路人!
连心思都一样,也在等!
若不是先前错判了他的心思,自己早已备好的论据,绝不会比这老东西说得差!
可如今......,哎,悔之晚矣。
片刻的沉默后,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符弥身后的后宫系臣子立刻反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人怎可能会封死通道,截水断流?公孙大人不过是危言耸听,无端臆想!”
旧相派的人当即回击:“既知无利不往,燕国为何偏偏在赵人加税后主动降税?这分明是以小利诱我入局,其心可诛!”
两派臣子各执一词,争吵声盖过了殿外的风雪声,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方脸上。
司马熹却没心思掺和这场论战,心头只剩一片冰凉 —— 留赵的议题是保住了,可这场相位争夺的首轮擂台,他输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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