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客厅里那座华丽的欧式摆钟,每一次钟摆的晃动,每一次指针的跳动,都像是在江舒悦的心上划开一道口子。
滴答。
滴答。
她就那么站在客厅的中央,一动不动。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奢华,那么精致,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这哪里是家。
这分明就是一个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富丽堂皇的牢笼。
楚风的话,还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回。”
“滚。”
一个字,天堂。
一个字,地狱。
他要她亲手斩断与家人的所有联系,把自己的尊严和过去全部踩在脚下,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回到他身边。
他甚至懒得去伪装,把那份赤裸裸的羞辱,明晃晃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江舒悦缓缓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这双手,曾经被妈妈牵着,走过泥泞的乡间小路。
这双手,曾经为爸爸捶过背,为他分担劳累。
现在,要用这双手,亲手把他们推向深渊吗?
她做不到。
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还有两个小时。
江舒悦慢慢地挪动脚步,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精心修剪过的花园,月光洒在草坪上,镀上一层银辉。
很美。
但也很冷。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楚风的聊天界面。
那个输入框,在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判决。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了“妈妈”两个字。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为了荣华富贵,把他们都抛弃了?
还是说,自己没用,连累了他们,让他们以后都要去天桥底下要饭?
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一片。
她缓缓地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一点。
十一点半。
当时钟的指针,最终重合在十二点的位置时,悠扬的钟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
铛。
铛。
铛。
一声又一声,像是为她过去的人生,敲响了丧钟。
江舒悦抬起头,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她看着手机屏幕。
十二点到了。
她没有发任何消息。
按照楚风的规则,这代表着,她选择了第二个答案。
滚。
她选择了她的家人。
选择了那条最艰难,最屈辱,却也是唯一能让她安心的路。
这一夜,江舒悦没有睡。
她就那么靠着冰冷的墙壁,在客厅里坐了一整夜。
她想了很多。
想到了小时候,家里虽然穷,但爸妈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她和弟弟。
想到了上大学时,爸爸在工地上晒得黝黑,妈妈在饭店后厨洗碗洗到手脱皮,只为了给她凑够学费和生活费。
想到了她和楚风结婚时,爸妈虽然不舍,但还是笑着祝福她,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幸福……
江-舒悦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她曾经以为自己抓住了幸福,结果却是一场噩梦。
天,渐渐亮了。
第一缕晨光透过落地窗,照亮了客厅里的一角。
江舒悦站起身,因为坐了一夜,她的双腿早已麻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扶着墙,慢慢地活动着僵硬的身体。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
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做出了决定,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一步一步,朝着楼上走去。
楚风的卧室门口,她停下了脚步,抬起手,敲了敲门。
“进。”
里面传来楚风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
江舒悦推开门,走了进去。
楚风正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袍,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台平板,似乎在看早间新闻。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想通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江舒悦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这个决定了她和她家人命运的男人。
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更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我选好了。”
江舒悦开口,她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楚风的视线,终于从平板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会主动上来。
“哦?我昨晚可什么都没收到。”
他放下平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按照规矩,你这是默认选了滚蛋啊。”
“我还以为,你会哭着喊着求我,发一百条‘回’字给我呢。”
他的话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江舒悦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选‘滚’。”
她直视着楚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选我的家人。”
楚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看着江舒悦那张苍白却写满决绝的脸,眼神变幻莫测。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以为她会在最后一秒屈服,发来那个“回”字。
他以为她会哭闹,会哀求,会用尽一切办法来博取他的同情。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在她屈服之后,再用更严苛的手段,将她彻底驯服。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
她会如此平静地,选择了一条死路。
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敢选“滚”?
她难道不知道,这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她的家人,会因为她的这个选择,彻底沦为社会的最底层。
意味着她自己,会从一个养尊在优的富太太,变成一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流浪者。
她真的,想好了吗?
“呵。”
楚风忽然低低地笑了。
“江舒悦,你可真是让我意外。”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赤着脚,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的身材很高大,站在江舒悦面前,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决定,有多愚蠢?”
他伸出手,想像昨天一样捏住她的下巴。
但江舒悦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楚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现在有骨气了?”
“敢躲了?”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江舒悦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我选了‘滚’,你就会放过我的家人,让我们离开。”
“放过?”
楚-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江舒悦,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过他们?”
“我说的是,放你滚回去,跟他们‘团聚’。”
他特意加重了“团聚”两个字的读音,充满了恶意的调侃。
“至于团聚的地点,是在天桥底下,还是在哪个桥洞里,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他绕着江舒悦,慢悠悠地踱着步,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自己亲手打碎的艺术品。
“你妈那个性格,你觉得她在外面能活几天?”
“还有你那个废物弟弟,除了会啃老,他还会干什么?”
“你爸,一把年纪了,你忍心让他跟着你们去睡大街?”
“江舒悦,你管你这个选择叫‘选择家人’?”
“不,你错了。”
楚风停下脚步,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残忍地说道。
“你这不叫选择家人,你这叫,带着你全家一起去死。”
他的话,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插在江舒悦的心上。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脸色,也变得更加惨白。
是啊。
她知道后果。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楚风说的这些,都会变成现实。
可是,她能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为了自己,为了这份虚假的富贵,就彻底抛弃生她养她的父母吗?
“那也……是我的家人。”
江舒悦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好!”
楚风突然拍了拍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
“说得好!真是感天动地,孝感动天啊!”
“我都快被你感动哭了。”
他嘴上说着感动,可眼里的冰冷,却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既然你这么有骨气,这么孝顺,那我楚风,就成全你。”
他后退两步,重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楚风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反常。
江舒悦本以为,他会暴怒,会用更恶毒的语言来羞辱她,甚至会动手。
但没有。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是一口古井,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种平静,反而让江舒悦感到了一阵心慌。
他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他根本没把她的选择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她和她的家人,不过是几只可以随手碾死的蚂蚁。
碾死一只,和碾死一群,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还不走?”
楚风见她站着不动,挑了挑眉。
“舍不得了?”
“还是说,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恶劣的笑。
江舒悦知道,这是他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也是最后一次,对她尊严的践踏。
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楚风一眼,然后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等一下。”
楚风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江舒悦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这个别墅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买的。”
楚风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你来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走的时候,就穿什么。”
“别想着带走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针,一条线。”
“我的东西,就算是扔了,也不会给白眼狼。”
侮辱。
赤裸裸的侮辱。
他是在提醒她,她从头到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施舍的。
现在,他要全部收回去。
江舒悦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她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好。”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室。
回到她暂时居住的那个客房。
推开门,满屋子的奢华,扑面而来。
衣帽间里,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名牌服饰,包包,鞋子,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几个柜子。
梳妆台上,是全套的顶级护肤品和彩妆,很多甚至连包装都还没拆。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样,都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了。
江舒悦曾经也为这些东西迷醉过。
她以为,拥有了这些,就拥有了全世界。
可现在看来,这些不过是束缚她的,一道道华丽的枷锁。
她走到衣帽间,无视了那些昂贵的服饰,从最角落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那是她当初搬进来时,带的唯一一个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还有一个破旧的毛绒玩具。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她妈妈省吃俭用,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她一直带在身边。
江舒悦脱下身上那件质地柔软的真丝睡裙,换上了箱子里那条廉价的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t恤。
布料摩擦着皮肤,有些粗糙。
但她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将那个毛绒玩具抱在怀里,然后关上了行李箱。
她没有再看这个房间一眼,拉着空空如也的行李箱,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她没有丝毫的留恋。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来这里暂住的过客,现在,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当她拉着行李箱,重新出现在一楼客厅时,楚风已经换好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正坐在沙发上,优雅地喝着咖啡。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人,似乎是他的助理。
看到江舒悦下来,楚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只是对着旁边的助理,淡淡地吩咐道。
“她碰过的所有东西,全部扔掉。”
“房间里,里里外外,全部消毒。”
“我不希望,这个屋子里,留下任何跟她有关的气味。”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江舒悦的耳朵里。
助理恭敬地点了点头。
“是,楚总。”
江舒悦的身体,晃了晃。
她抱着怀里的毛绒玩具,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知道,楚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把她的最后一丝尊严,也彻底碾碎。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拉着行李箱,一步一步,朝着别墅的大门走去。
她的脚步,很慢,很沉。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楚风端着咖啡杯,看着她走向门口的背影,眼神幽深。
他以为,她会回头。
哪怕,只是回头看一眼。
可是没有。
她就那么一直往前走,没有丝毫的迟疑,没有丝毫的留恋。
终于,她走到了门口。
她的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只要轻轻一转,她就可以离开这个牢笼。
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将和她的家人一起,坠入无边的地狱。
江舒悦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的心,也在颤抖。
她停在门口,背对着客厅里那个冷酷的男人,久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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