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手中粮册,抬头看向跪在殿中的谍网密探。那人额角带汗,声音压得极低:“津口发现一支运盐船队,申报二十人登岸,实则有近百人悄然离船,未走官道,直奔城西废弃码头。”
她指尖一顿。
昨日才下令加强水路巡查,今日便有异常动向。巧合太多,必有内情。
她起身走到案前,翻开津口三日内的船只进出簿。墨迹清晰,那支“永丰号”确实在昨夜子时靠岸,报称运送海盐三百石,由冀州盐商行会签发凭证。但她记得,前日户部刚通报,冀州盐会本月并无外运记录。
她合上簿册,声音不重:“传水师提督。”
不到一盏茶工夫,一名身披墨青铠甲的将领大步走入。他面容冷峻,盔缨微颤,单膝点地:“末将在。”
沈知微盯着他:“若有一支敌军混在商旅中潜入津口,你可分得清?”
“末将宁可多查一日,不放一人漏网。”他答得干脆。
她点头,将船籍簿递过去:“这支永丰号有问题。命你即刻调集精锐,封锁津口上下游十里所有渡口、码头,船只不得离岸,人员只准进不准出。连一只信鸽,也不许飞出去。”
“是!”提督抱拳退下。
她没回座,站在窗边凝神。津口是漕运咽喉,每日南来北往的货船数以百计,百姓流动如潮。若真有敌潜伏其中,强搜必乱。必须先断其退路,再逼其现身。
半个时辰后,谍网再报:永丰号船员已被控制,审问得知,船上确有夹层舱室,藏匿兵器数十件。登岸众人并未入住客栈,而是分散进入城西旧仓区。
她眼神一沉。
那里曾是官府粮仓重地,三年前一场大火烧毁大半,如今只剩几座空库房,守备松懈,地势偏僻,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但她仍不能确定对方人数与目的。贸然围剿,若有百姓被挟持,后果难料。
她闭了闭眼,启动心镜系统。
片刻后,一名随船小厮被带入偏殿。他战战兢兢跪着,头都不敢抬。
沈知微走近,在他面前停下。三秒。
“头领说,只要撑到今夜,粮仓火起,大周就得乱。”
她转身就走。
立刻召来谍网首领:“放出风声,就说朝廷要彻查私囤粮食,凡藏粮五石以上者,一律抄没充公。重点传到西仓一带。”
“是。”
她又下令:“组织民夫撤离西仓周边住户,以防火灾为由,分批送往城外安置营。动作要快,但不能惊动目标。”
命令一道道下达,行辕迅速转为战时调度。她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地图上的西仓位置。那里紧邻河道,一旦点燃粮库,火势顺风蔓延,半个津口都将陷入混乱。而趁乱之际,敌方可乘船逃逸,或制造更大骚乱。
这不是简单的伏击,是冲着动摇国本来的。
天色渐暗,第一批百姓已安全转移。谍网回报,西仓方向有动静——残党开始集中人手,加固库门,并从地下挖出一批油桶,显然是准备纵火。
她下令前线士兵高喊:“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放下武器者免死!”
声音在夜风中传开。不久,一名衣衫破损的男子偷偷从侧门溜出,被埋伏的谍网当场擒获。审讯证实,这支队伍确为裴昭残部,共三百余人,原计划今夜焚仓后乘接应船只顺流南下,与南方旧部汇合。
她立即急报宫中。
次日凌晨,津口城外马蹄声疾。
裴砚带着玄甲暗卫 arriving,尘土未洗便直奔指挥所。他脸色冷峻,见到沈知微只问一句:“人在哪?”
“西仓主库,挟持了三十多名留守役夫,堆满柴草浇了油,随时可能点火。”
裴砚转身就走。
她追上一步:“不可强攻,里面有百姓。”
“我知道。”他脚步未停,“但我必须进去。”
她没拦他。
前线士兵已将库房团团围住。残党在窗口架起弓弩,吼着要一条安全通道,否则便引火同归于尽。
僵持半个时辰,库内突然传出打斗声。有人喊:“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
沈知微立刻下令:“放烟雾弹,掩护暗卫靠近!”
话音未落,裴砚已带人从地道突入。那是早年修建的粮道暗渠,连接河道与主仓,因年久失修无人知晓。但他来过津口三次,记住了每一条通道。
里面火光一闪。
有人点燃了油布。
浓烟滚滚升起,呼救声四起。裴砚的人从后方杀入,短兵相接。残党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沈知微站在高台上,看着火舌窜出屋顶。她握紧袖中令牌,那是从一名俘虏身上搜到的,边缘残破,上面半个“昭”字依稀可见。
火场中,裴砚背着一名昏厥的老役夫冲出。他脸上沾灰,右手被掉落的横梁划伤,血顺着指缝流下。两名暗卫拖着最后几个活着的残党出来,其余尽数葬身火海。
残党首领在最后一刻引爆了预埋火药,整座主库轰然倒塌。
烟尘散去时,天已微亮。
裴砚站在废墟前,让人清点尸体,查验是否有假死脱身者。他亲自翻找每一具焦尸,确认无误后才下令掩埋。
沈知微走过去,递上一块干净帕子。
他接过,随意擦了把脸:“都死了?”
“三百二十七人,无一漏网。”她说,“包括首领裴承业,验明正身。”
他嗯了一声,盯着那片焦土:“他们怎么进来的?谁给的通关文书?”
“还在查。”她顿了顿,“但永丰号的盐会印鉴是伪造的,真正的冀州盐会根本不知此事。”
他冷笑:“有人在替他们开路。”
她没说话,只是将那枚残破令牌递给他。
他接过,眯眼看了许久,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看到船籍不符的时候。”
“你很冷静。”
“我不敢不冷静。”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令牌,慢慢攥紧。
远处,水师提督前来复命:“河道已全面封锁,截获一艘可疑驳船,船上藏有火药四十箱,箭矢千支,尚未启运。”
裴砚抬头:“押下去,严审船主。”
“是。”
沈知微望向西仓方向。晨光下,余烬仍在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百姓已经开始返回家园,官兵正在清理瓦砾。
这场危机过去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裴砚忽然开口:“传令下去,所有参与此次围剿的将士,记首功。水师提督升一级,赏银千两。”
他又看向她:“你该回宫了。”
“我还想再查点东西。”她说,“这些人不是凭空出现的。他们怎么知道津口防守薄弱?又怎么拿到伪造文书?背后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他沉默片刻:“你想查多久?”
“直到找到那个人为止。”
他点头:“我陪你。”
她没推辞。
两人并肩走向西仓废墟。一名士兵正从灰堆里扒出一块烧变形的铁牌,递给提督。提督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快步走来。
“陛下,娘娘……这是……”
他双手呈上。
那是一块残缺的腰牌,原本应刻有编号与隶属,但火烧过后只剩一角。可就在那焦黑边缘,仍能看出一个熟悉的标记——一道斜贯的刻痕,像是刀劈过留下的印记。
沈知微伸手接过。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痕迹。
这道痕,她在裴昭贴身侍卫的佩刀上见过一次。那是三年前,先帝丧礼上,那人不小心撞到柱子,刀鞘裂开,露出内里的刻印。
她抬起头,看向裴砚。
他也在看她。
两人谁都没说话。
远处传来马蹄声,又一名密探飞驰而来,滚落下马,扑跪在地:“启禀陛下,娘娘!京郊驿站发现一名逃卒,自称曾为裴昭旧部,愿献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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