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殿内，光华流转，龙气氤氲。
李渊小心翼翼地将建成、元吉那残破不堪的魂魄安置于殿心最温暖的光池之中。精纯的龙气与温和的信念愿力如同母亲的双手，缓缓滋养着他们几乎熄灭的魂火，那令人心悸的溃散趋势终于被止住，残魂的状态渐渐稳定下来，虽依旧脆弱，却不再像风中残烛。
李渊就这般静静地站在光池边，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仿佛一瞬间卸下了所有帝皇的威严，只是一个守着病弱孩儿的苍老父亲。那双曾洞穿阴阳、逼退阎罗的金银异瞳，此刻只倒映着池中两团微弱的光晕，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悔恨、悲痛、怜惜，以及一丝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殿外，震天的喊杀声、能量的爆鸣声依旧持续，天庭的攻势并未因幽冥的插曲而停止。但在这英灵殿内，却仿佛形成了一片独立的、静谧而悲伤的空间。
袁天罡、李靖等人静立在殿门处，不敢打扰，只是全力维持着外界的防御，眼神中亦带着感慨与肃穆。他们能理解陛下此刻的心情，那跨越了生死的父子重逢，其沉重远大于喜悦。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压制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身披玄甲、染血战袍尚未换下的李世民，在两名亲卫的陪同下，出现在了英灵殿门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并非全因力战所致，更是一种内心的剧烈波动。方才李渊那震动阴阳的怒吼、以及强行夺回兄长魂魄的滔天气势，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来。
当看到光池中那两团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却又能模糊辨认出昔日轮廓的魂体时，李世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呼吸骤然一窒。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玄甲之下的身躯，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复杂。
难以想象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准备，淹没了他的心神。
愧疚？有之。玄武门下的血光，兄弟临死前难以置信与绝望的眼神，是他无数个夜晚无法摆脱的梦魇。无论后来如何粉饰，无论有多少不得已的理由，弑兄杀弟，逼父退位，这都是他一生无法洗刷的原罪。
恐惧？有之。他怕面对父亲那失望透顶乃至怨恨的目光，更怕面对兄长们魂体那可能存在的、积累了无尽怨毒的注视。那来自幽冥血海的折磨，是否有他的一份“功劳”？
忌惮？有之。父皇如今神通盖世，甚至能从十殿阎罗手中强行夺魂，更是为他们立下这英灵殿滋养。这份滔天的权势与父爱，是否会转化为对他这个“逆子”更彻底的清算？如今二位兄长以魂魄形态归来，父皇会如何对待他们？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怨恨？若非父皇当年优柔寡断，若非大哥、四弟步步紧逼，他何至于走到那一步？如今他们魂魄归来，仿佛一切罪责又都重新压回到了他的肩上！
种种情绪交织，让这位昔日的天策上将、后来的贞观天子，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僵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的目光艰难地从光池中移开，看向那道背对着他的、略显苍老的背影，喉咙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渊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却平静地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来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李世民心脏猛地一缩。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李渊身后丈许处，单膝跪地，甲叶铿锵：“儿臣…参见父皇。”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低着头，不敢抬起。
李渊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李世民身上。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暴怒与杀意，却也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与漠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种目光，让李世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比任何的斥责打骂都更让他难受。
“抬起头来。”李渊的声音依旧平静，“看看你的兄长们。”
李世民身体一颤，指甲几乎抠进掌心里。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光池。离得近了，更能看清那魂体的残破与虚弱，那上面甚至还有玄武门当日留下的兵器创伤痕迹，以及…被血海煞气长期侵蚀腐蚀的可怕印记。
可以想象，他们在那孽怨狱中，承受了何等可怕的痛苦。
一股强烈的酸楚冲上鼻梁，李世民的视线有些模糊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道歉？辩解？还是请罪？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和虚伪。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哽咽：“儿臣…有罪！”
李渊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殿内只有龙气流转的微弱嗡鸣和李世民粗重的呼吸声。
“有罪…”李渊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啊，有罪。你我，建成，元吉，乃至这天下众生，谁又能说自己全然无罪？”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光池，带着无尽的怅惘：“权力之争，本就你死我活，古今皆然。站在你的立场，或许你有你的不得已。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亦有他们的不甘与怨恨。”
“但，”李渊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虽轻，却带着千钧之重，压得李世民几乎喘不过气，“这并非结局。朕将他们带回，并非是要追究过往谁对谁错，也并非是要让你们兄弟再续什么天伦之乐。”
“朕，只是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至于你们之间的因果…”李渊的目光再次落回李世民身上，冰冷而深邃，“待他们魂体稳固，意识复苏之后…由你们自行去了结。”
“朕，不会插手。”
李世民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自行了结？父皇竟如此说？！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父皇不会因为此事立刻废黜甚至处决他？但也意味着，他将来必须要直接面对两位兄长的魂魄！无论那是怨恨的报复，还是…
“当然，”李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以后的事。如今，大敌当前，天庭未退。你，李世民，仍是大唐的秦王，仍需为这大唐江山，为这身后亿万黎民，奋战到底！你的罪，你的过，留在战后，再论不迟！”
话语中，既是给了李世民一线喘息之机，也将一副更沉重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上，他必须用战功、用守护大唐的实际行动，来为自己赎罪，来争取那渺茫的未来。
李世民看着父皇那深邃无波的眼眸，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因复杂的情绪而颤抖，却带上了一丝决绝：“儿臣…遵旨！必竭尽全力，死守大唐！若有懈怠，天地共诛！”
他知道，这是父皇给他的机会，也是给他的审判。他的命运，已然和这场战争，和两位兄长的态度，紧密捆绑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光池之中，建成那残破的魂体，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意识碎片，如同沉睡中的呓语，逸散开来，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迷茫，隐约夹杂着两个字：
“…世…民…？”
李世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李渊深深看了一眼光池，又看了一眼僵跪在地的李世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转过身，再次将目光投向池中那两团微弱的魂火。
英灵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无声流淌的龙气，以及那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暗流，在父子、兄弟之间汹涌澎湃。
殿外的杀伐之声，似乎也变得更加遥远了。
喜欢龙魂震贞观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龙魂震贞观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