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道视角
我总是用愤怒武装自己。因为在这个家里，愤怒比脆弱安全得多。父亲把崔景异接回来的那天，我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又一个来瓜分一切的入侵者，一个顶着“私生子”名号却比我更符合继承人标准的完美假人。我告诉自己，要恨他，要让他滚出去。
可崔景异太狡猾了。他从不接我的招。我当面讽刺他，他回以担忧的眼神；我故意弄乱他的书房，他默默收拾好，还会在我熬夜打游戏后让厨房送一碗温热的粥。他的关心像绵绵的针，细密地扎进我铜墙铁壁的防御里，不痛，却让人烦躁不安。
最可怕的是那个雪夜。我在训练场和人打架，肋骨隐隐作痛，坐在长椅上喘气。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着药膏和绷带。“英道，”他的声音比雪花还轻，“疼吗？”我没好气地让他滚，他却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撩起我的衣角。他的手指很凉，动作却异常轻柔，药膏涂在伤口上，带来一丝缓解的凉意。我本该推开他，却鬼使神差地僵住了。路灯下，他的睫毛沾着雪珠，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那一刻，我竟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哥哥，或许……也不坏。
这个念头让我心惊。我猛地挥开他的手，骂他假惺惺。他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不，比怜悯更深，更像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哀。他站起身，把药膏塞进我手里：“以后别这样了，我会担心。”然后转身走进雪幕里。我握着那管药膏，胸口堵得厉害，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在滋生。那晚之后，我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会在听到别人议论他时莫名烦躁，甚至在他对我笑的时候，心跳漏掉半拍。
我差点就信了。信他那套兄友弟恭的把戏，信他眼底偶尔流露的、让我误以为是“真情”的东西。我甚至开始可耻地期待，或许这个家，还有一点点温暖的可能。
直到我在父亲书房的碎纸机里，看到那张未被完全粉碎的纸条。是崔景异的笔迹，冷静、清晰，像一份任务报告：“目标情绪稳定，依赖度提升。可进行下一步，利用其与金叹矛盾，瓦解帝国联盟。”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必要时，可示弱以博取信任。”
博取信任。示弱。
原来那些深夜的牛奶，受伤时的药膏，雪地里的“担心”，全是他剧本里精心设计的情节。我只是他棋局里一颗愚蠢的、差点自作多情的棋子。
愤怒没有立刻涌上来，先到来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从心脏蔓延到指尖。我站在原地，听着碎纸机单调的轰鸣，感觉自己像个被抽空灵魂的木偶。原来心动的感觉，是假的；那点可笑的期待，是喂给野兽的毒饵。
我冲进他的房间时，他正站在窗边，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还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表情：“英道，怎么了？”
我把那张拼凑起来的碎纸狠狠摔在他脸上。纸张轻飘飘地落下，他却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刻。
“解释。”我的声音嘶哑，像困兽的呜咽。
他弯腰捡起那张纸，慢条斯理地把它撕成更碎的片，然后才抬眼看向我，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就是你看懂的意思。游戏而已，你差点就输了，英道。”
那一刻，他眼底所有的伪装都剥落了，只剩下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算计。我熟悉的那个“哥哥”消失了，眼前的人，陌生得像来自地狱。
我没有再怒吼，也没有动手。只是觉得无比疲倦，疲倦到连恨意都提不起来。我转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不知是真是假。
但已经不重要了。
差一点的心动，最终淬炼成最坚硬的恨。也好，这样我就不会再有任何软肋。崔景异，这场戏，我会陪你演到底。只是下一次对弈，我不会再被你虚伪的温柔蒙蔽半分。
雪还在下，覆盖了所有痕迹，就像从未有过那片刻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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