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们。”
这三个字，如同最终的神谕，又似开启潘多拉魔盒的咒文，在弥漫着消毒水味和未散血腥气的医务室里，掷地无声，却震得所有人心魂俱颤。
伏黑异说完，便再无动静。额头轻抵着五条悟的胸膛，呼吸匀长，仿佛真的只是不堪重负，沉沉睡去。将所有的混乱、争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情感旋涡，都抛在了身后。
留下三个清醒的人，僵立在原地，品尝着这“胜利”的果实——一颗外表诱人，内里却不知是蜜糖还是砒霜的果实。
五条悟的手臂依旧箍得死紧，感受着怀中真实的重量和温度，那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仍在血液里奔涌，但“随你们”这三个字，像一根细微的冰刺，扎进了他沸腾的脑髓。随你们？什么意思？是无可奈何的放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更高级的漠视？他六眼疯狂运转，却分析不出这简单词汇下隐藏的、深不见底的含义。他只能本能地将人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确认所有权，驱散那莫名的不安。
夏油杰握着那只冰冷手指的手，掌心渗出细汗。那轻微的、回握般的触感还残留着，但伏黑异闭眼前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平静，更让他心惊。“随你们”，不是对他个人的回应，而是对眼前这整个失控局面的……判定。一种近乎神只俯瞰众生纷争般的、不带情绪的裁定。这比他预想中的任何反应——愤怒、抗拒，甚至一丝半点的动容——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却依旧不被在意的恐慌。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通过这肌肤相触，将自己的执念烙印进去。
硝子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看着那两个男人如同守着绝世宝藏的恶龙，却又因宝藏过于平静的“归属宣言”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哑声道：“……让他休息。你们两个，滚出去。”
这一次，五条悟和夏油杰没有立刻反驳或争执。
他们对视一眼，目光中的敌意未减，却都读懂了彼此眼中那同样的、无法掌控局面的焦躁。
最终，五条悟极其缓慢地、像是怕惊扰什么一般，将伏黑异平放在诊疗床上，仔细掖好被角，手指在那苍白的脸颊边流连了片刻，才直起身。
夏油杰也轻轻松开了手，将那只微凉的手小心地放回身侧，目光却如同黏在了伏黑异沉睡的脸上，久久无法移开。
两人一左一右，如同最忠实的石像鬼，沉默地守在了病床两侧，谁也没有离开医务室的意思。
硝子懒得再赶人，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
伏黑异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医务室里只剩下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苍白的天光。手臂上的符文已经隐去，体内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但那种被疯狂抽取的空洞感已经消失。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被一条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阴影丝线轻轻缠着，丝线的另一端，连在不远处沙发上和衣而卧的五条悟手腕上。而他的右手边，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水温恰到好处，旁边是夏油杰常戴的那副平光眼镜，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伏黑异的目光在那阴影丝线和眼镜上停留了一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撑着手臂坐起身，动作间带着久卧的僵硬。
几乎是同时，沙发上的五条悟猛地惊醒，六眼瞬间锁定他，带着未褪的紧张：“异！你醒了？”那根阴影丝线悄然消散。
医务室的门也被轻轻推开，夏油杰端着一个小盅走了进来，看到坐起的伏黑异，脚步微顿，随即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伏黑先生，您醒了。刚熬了点清粥，用了一些温补的药材。”仿佛昨夜那个眼底赤红、几近疯魔的人只是幻觉。
伏黑异没看五条悟，也没接夏油杰的话。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稳定地走向浴室。
“你去哪？”五条悟立刻跟上。
“需要帮忙吗？”夏油杰放下粥盅，也自然地靠近。
伏黑异在浴室门口停下，终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没有厌恶，没有抗拒，也没有丝毫温度。
就像在看两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洗漱。”他吐出两个字，然后关上了浴室门，将两人隔绝在外。
五条悟和夏油杰被那眼神冻在了原地。
那是一种比任何冰冷的拒绝都更令人心慌的态度。
彻底的，无视。
随你们？
原来，“随你们”的意思，是连情绪都懒得再给予。
接下来的日子，伏黑异用行动彻底诠释了这三个字。
他不再拒绝五条悟的靠近，但当五条悟试图搂抱或贴贴时，他会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不回应，不挣扎，只是用那种空茫的眼神看着对方，直到五条悟自己讪讪地松开手。
他接受夏油杰无微不至的照顾，喝他递来的水，吃他准备的食物，但当夏油杰试图与他探讨术式或未来时，他会沉默地移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他甚至不再拒绝硝子的检查，配合地伸出手臂，但眼神却飘向窗外，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他像一座彻底敞开了城门的空城，允许任何人进入，但城内早已空无一物，只剩断壁残垣。任你如何喧嚣，如何争夺，也激不起半分涟漪。
这种彻底的、消极的放任，比任何激烈的抵抗都更让五条悟和夏油杰感到无力与恐慌。
他们宁愿他愤怒，宁愿他斥责，宁愿他像以前那样用冰冷的阴影将他们推开！
至少那样，他们还能感受到他的情绪，还能确认自己在他心中有“存在”的位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气和热情都被那深不见底的虚无吞噬。
争夺，变成了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他们依旧守在伏黑异身边，寸步不离，用各种方式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试图从那片死寂的冰原上榨取一丝生机。
但得到的，只有沉默，和那令人心寒的“随你们”。
直到一周后，伏黑异的身体基本恢复，手臂上的符文也再未出现。他主动向夜蛾正道接取了一个远离京都的、长期监测某个远古结界波动的外派任务。
没有告知任何人出发时间。
当五条悟和夏油杰察觉到气息消失，疯狂追至车站时，只看到一辆缓缓驶离的列车。
站台上空无一人。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伏黑异的冰冷咒力残香。
以及，一句通过式神传递到他们耳边的、平静无波的话：
“别跟来。”
三个字，清晰，冷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的距离感。
五条悟猛地一拳砸在站台的柱子上，钢筋混凝土瞬间龟裂！他喘着粗气，六眼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遗弃的狂怒。
夏油杰站在原地，望着列车消失的方向，脸上温润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阴暗。
他走了。
用最平静的方式，给了他们最狠的一刀。
随你们？
不。
他选择了离开。
将所有的争夺、所有的疯狂、所有的“随你们”，都抛在了身后。
冰封的王座之上，终是空无一人。
只余下两只被留下的困兽，在原地互相撕咬，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他们想要争夺的“奖品”。
风雪，终是覆盖了一切痕迹。
唯有余烬，在死寂中，暗自燃烧，不知何时会再次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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