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塘工坊那附带着“施用诀”契书的杀虫药粉,以其确凿的效用与看似严苛却充满责任感的规矩,渐渐在周边村落打开了局面。购药者虽觉手续繁琐,但见田里虫害果真被压制下去,也就认了这“麻烦”,甚至开始口耳相传,将这“东塘药粉”与“李娘子”的名声,一同传扬开去。工坊内,研磨草药、分装药粉、誊写契书,也成了一项新的、虽不算庞大却稳定有益的进项。
然而,树大招风,名高引谤。这药粉流传愈广,潜在的风险也便如同暗流,悄然涌动。
这一日,天色阴沉,几匹快马踏着官道的尘土,疾驰入东塘村,直奔工坊而来。马背上跳下几名身着绸衫、面带焦灼与怒容的男子,为首一人约莫四十上下,皮肤黝黑,手指粗糙,一看便是常年在田间劳作的庄户人,只是衣着比寻常农户体面些,乃是邻县清水镇有名的桑园主张大户。
张大户身后还跟着两名衙役打扮的公人,面色严肃。一行人闯入工坊院子,立刻引得众人侧目。
“哪位是李青禾李娘子?”张大户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目光扫过院内众人。
李青禾正与周娘子核对一批新缫丝线的账目,闻声放下账册,缓步走出,嘶哑应道:“民妇便是。阁下是?”
“某乃清水镇张永年!”张大户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份叠着的契书和一个小布包,正是东塘工坊售出的药粉与契约,猛地抖开,几乎戳到李青禾面前,“李娘子!你卖的这好药粉!可害苦了我等了!”
他声音颤抖,指着契书上东塘工坊的印记:“半月前,我家园内闹虫,听闻你东塘药粉灵验,特意托人购得此药,依着这契书上所附‘施用诀’,兑水喷洒!可结果呢?不过三日,我那五十亩上好的桑园,桑叶不仅虫没死光,反倒大片大片地焦黄卷曲,如今已枯死近半!桑蚕断粮,今年收成全完了!你这不是杀虫,是杀树!是断我全家生路!”
他身后一名衙役也开口道:“李娘子,张家状告你售卖劣药,致人财产重大损失。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工坊院内瞬间鸦雀无声。周娘子、张寡妇等人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契书和药粉。赵三娘更是急道:“不可能!俺们村都用这药,从没出过这事!”
李青禾深陷的眼窝里目光一凝,她并未立刻辩解,而是伸手接过张大户手中的契书和药粉残包。她先仔细看了看契书上的签名画押与日期,确认是工坊流出无误。然后,她捏起一点残存的药粉,在指尖捻开,又凑近鼻端闻了闻,眉头微微蹙起。
“张员外,”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大户,“契书与药粉,确是我工坊之物。然,‘施用诀’第三条写得明白,‘喷洒需均匀,着重叶背虫卵聚集处’。第四条亦言,‘施药后三日,方可靠近田亩’。请问员外,施药之时,可是严格依此诀行事?可有在施药后一两日内,反复入园查看,或是让家畜靠近?”
张大户被她问得一怔,脸上怒色稍减,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随即又强硬道:“自然是依诀行事!只是……只是那日施药后,家中孩童顽皮,第二日曾跑入园中玩耍片刻……但这与桑树枯死有何干系?定是你这药粉药性太烈!”
“并非药性烈,”李青禾摇头,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冷静,“此药需时日渗透虫体,方能见效。若施药后不久便入园扰动,或药液喷洒不均,积聚于叶面一处,日晒浓缩,便会灼伤桑叶。尤其幼嫩桑叶,更为敏感。孩童入园,足可带动枝叶,使未干药液沾染他处,加重药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名衙役,最终回到张大户脸上:“此事,工坊售药时附诀警示,然未能完全避免误用,亦有疏忽。员外损失,工坊愿赔。”
“赔?”张大户没想到她如此干脆,愣了一下,“我那五十亩桑园,皆是壮年桑树,今年蚕丝收成,少说也值二百两银子!你赔得起?”
李青禾不再多言,转身对周娘子吩咐道:“去,开窖取银。”
周娘子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青禾。那窖银是工坊多年积攒,是应对荒年、扩大生产的根本,如今竟要……但她见李青禾神色不容置疑,只得咬牙,与张寡妇一同取了钥匙,前往工坊后院那处隐秘的地窖。
不多时,两人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回来,箱盖开启,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锭与串好的铜钱,银光耀目,正是二百两之数!
院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张大户与那两名衙役也看得呆了。
李青禾指着那箱银钱,嘶哑道:“这里是足色二百两,赔偿员外损失,可当场验看,立字为据。”
张大户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喉头滚动了一下,脸上的怒容已被震惊与一丝复杂取代。他万没想到这乡下工坊,竟有如此财力与担当!
然而,李青禾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大户:“赔钱,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员外须留下,”李青禾一字一句道,“学完这杀虫药粉的正确配比与全套施用、防护之法,并需承诺,日后若再用此药,或传授他人,必严格依循正确法门,不得擅改。否则,今日之赔,便成纵容之过。”
赔钱可,须学正确配比!
张大户彻底愣住了。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索要赔偿,却没想到对方赔得如此痛快,更提出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条件。他看着李青禾那枯槁却坚毅的面容,看着那箱沉甸甸的银子,又想起自家那半枯的桑园,心中百感交集。这妇人,要的不仅仅是平息事端,更是要根除那导致祸事的“无知”!
半晌,张大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戾气尽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羞愧与敬佩的复杂神色,他对着李青禾,郑重地拱了拱手:“……好!某……愿学!”
塘埂方向。 阴云低垂, 仿佛酝酿着一场风雨。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工坊院墙之外。 浑浊的目光…… 穿透院墙, 仿佛看到了那箱开启的窖银, 与那个在银钱面前依然提出学习条件的枯槁身影。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浸透了银钱金属光泽与知识分量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银——……” 声音顿了顿, 似在称量这赔偿背后的深远考量。 “…——赔——…” “…——学——…”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错误代价与知识传承并重的深沉决断, 向下一点。 “…——责——…”
“银赔学责——!!!”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山雨欲来的阴沉天色。 院内, 李青禾已开始向张大户讲解药粉配比的细节。 一场意外的药祸, 以巨额的赔偿为代价, 换来的—— ……或——……是——……更——……广——……泛——……的——……谨——……慎——……与——……对——……知——……识——……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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