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区七十六号通铺的夜,如同凝固的墨玉,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蜷缩的躯壳上。污浊的空气里沉淀着汗馊、脚臭、劣质烟草的辛辣,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鼾声、磨牙声、压抑的咳嗽,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呓语,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织。
角落,韩墨羽的铺位被一层厚厚的、散发着霉味的破毡毯隔开,勉强圈出一方死寂的天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劣质金疮药的刺鼻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苦涩与灵石清冽的奇异味道。
他盘膝而坐,赤裸的上身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混杂着血污的冷汗。后背那大片暗红色、如同巨大蜈蚣般狰狞凸起的鞭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筋骨深处阴冷的酸痛。左臂依旧被粗糙的木板和沾满暗褐色血渍的布条紧紧固定、吊在胸前,扭曲的轮廓无声诉说着那场惨烈的代价。
然而,此刻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沉入了一片无声的风暴中心——丹田!
那瓶用命换来的聚气丹,早已空空如也。粗陶瓶滚落在冰冷的草垫旁,瓶口残留着一丝微弱苦涩的药气。五十块下品灵石,也只剩下掌心最后一块——一块边缘参差、光泽黯淡、灵气驳杂的劣质碎灵石。
十二年的卑微苟活!
矿洞阴魂的嘶鸣!
鞭痕烙印的耻辱!
王魁爪下的血与骨!
赵虎眼中那冻彻骨髓的杀机!
还有…那高不可攀的清冷月光…
所有积压的苦难、屈辱、恨意、渴望,如同被点燃的火山熔岩,混合着聚气丹药力与灵石中强行榨取的驳杂灵气,化作一股狂暴到极致、混乱到极致的洪流,在他早已遍布裂痕的脆弱经脉中疯狂奔涌、冲撞!
剧痛!
撕裂般的剧痛如同亿万把烧红的刮刀,在经脉内壁反复刮擦!每一次灵力的奔流,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折磨!丹田深处,那团被强行压榨、早已濒临枯竭的浑浊气旋,如同被投入了焚天烈焰的风暴眼,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自毁的速度疯狂旋转!气旋边缘被狂暴的能量冲击得不断溃散、湮灭,中心却愈发凝实、灼热!
“嗬…嗬嗬…” 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从韩墨羽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痉挛,皮肤表面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汗水混合着血污小溪般流淌,在身下的草垫上晕开深色的印记。他的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沉沉浮浮,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碎裂的孤舟。
炼气三层到四层!
那道横亘在中期门槛前的无形壁垒,如同横亘在深渊之上的叹息之墙!厚重!坚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威压!
冲击!
一次!又一次!再一冲次!
狂暴的灵力洪流如同决堤的怒涛,裹挟着他十二载积累的所有不甘与执念,疯狂地撞击在那无形的壁垒之上!
轰!轰!轰!
意识深处仿佛有惊雷炸响!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绝望!壁垒纹丝不动!而他残存的经脉,却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丹田气旋旋转的速度开始变慢,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那点强行凝聚的核心光芒也开始黯淡…
失败?
又要失败?!
像过去无数次冲击瓶颈那样,在绝望的壁垒前撞得头破血流,最终只能带着满身伤痕和更深的绝望,退回这污秽的角落,继续像蛆虫一样苟延残喘?!
不——!
凭什么?!
他用命换来的资源!他用血铺就的路!难道又要断在这该死的天赋壁垒前?!
“给我——破!!!”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混合着滔天恨意与无尽不甘的无声咆哮,如同被压抑了万载的火山,在韩墨羽即将崩溃的意识核心轰然爆发!
心口!
那枚紧贴皮肉、沉寂许久的冰冷青铜片,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不再是刺痛,而是一种如同熔炼星辰般的、古老而蛮荒的炽烈!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洪荒意志的狂暴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这绝境的呐喊惊醒,轰然注入那濒临溃散的丹田气旋!
嗡——!!!
濒临枯竭、行将溃散的气旋核心,如同被投入了最后的、也是最纯粹的薪火!瞬间爆发出超越极限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浑浊的淡青色,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微弱金芒!
咔嚓——!!!
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那道横亘了十二年、如同叹息之墙般厚重的无形壁垒,在那混合了聚气丹药力、驳杂灵气、灵魂不屈意志以及古老青铜片炽热能量的终极冲击下,终于…轰然崩塌!
如同冰河解冻!如同堤坝溃决!
狂暴混乱的灵力洪流,在壁垒崩塌的瞬间,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与秩序!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入丹田那片新生的、更加广阔的“天地”!
丹田深处!
那团疯狂旋转、濒临崩溃的气旋,在壁垒破碎的刹那,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质变!
浑浊的形态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凝实、更加稳固、缓缓旋转着的…星云漩涡!
漩涡中心,一点淡金色的微芒如同初生的星辰,稳定而坚韧地闪耀着!整个漩涡的体积比之前的气旋壮大了近倍!旋转的速度虽不如冲击时那般狂暴,却带着一种沉稳、厚重、生生不息的韵律!每一次旋转,都如同一个微型的宇宙在呼吸,散发出远比炼气三层时精纯、凝练、磅礴数倍的灵力波动!
成了!
炼气四层!
炼气中期!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挣脱了万古枷锁的庞大力量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刷过韩墨羽的四肢百骸!之前经脉撕裂的剧痛、丹田枯竭的虚弱、身体各处传来的沉重与麻木,如同被温暖的洪流瞬间抚平、冲刷殆尽!
周身灵力流转!
不再是炼气三层时那滞涩微弱、如同涓涓细流的艰难,而是如同江河奔涌,浩浩荡荡!灵力所过之处,筋骨齐鸣,血脉舒张!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通透、掌控感充斥全身!
后背狰狞的鞭痕处,那深入骨髓的阴冷酸痛被这股新生的、充满生机的灵力洪流冲刷着,竟传来一丝微弱的麻痒感,仿佛沉寂的伤口在贪婪地汲取着新生的力量!左臂粉碎关节处那钻心的剧痛也大为缓解,被一种温润滋养的暖意包裹!
力量!
真实不虚的力量!
韩墨羽猛地睁开双眼!
深陷的眼窝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疲惫、麻木、绝望…尽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破晓晨曦般的光芒所取代!瞳孔深处,那点执拗的金芒前所未有的明亮、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刺破了通铺内污浊粘稠的黑暗!
十二载卑微,十二年矿洞阴寒,十二年鞭痕烙印…
终在此刻,于这绝望污秽的角落,凿开了命运冰层的第一道裂缝!
微光初现!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尖不再是冰冷麻木,而是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比之前凝练精纯了数倍的淡青色灵力光晕。光晕流转间,带着一种微弱却清晰的“势”,仿佛能轻易撕裂这污浊的空气。
然而,狂喜只如流星般划过心间,瞬间便被更深的冰冷与凝重取代。
炼气四层…
只是仙途起点。
赵虎那冻彻骨髓的杀机,如同悬顶之剑!
墨玉珠所在的内门深处,更是云遮雾绕,高不可攀!
前路,依旧漫长,凶险,遍布荆棘与深渊!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穿透通铺破败的窗棂上糊着的、千疮百孔的厚厚油纸,望向七玄门深处那片被阵法灵光笼罩、在夜色中如同仙宫琼楼般缥缈的区域。
那双刚刚突破、锐利如剑的眼眸中,没有志得意满,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冻湖冰封的水面。冰面之下,是积蓄了十二年、被鲜血与屈辱浇灌的、更加汹涌、更加执着的暗流。
新的起点。
亦是更凶险征途的…开端。
寒风呜咽,卷过枯骨岭的夜。
通铺角落,少年周身灵力流转,眸光如剑。
冻土之下,那点凿开冰层的微光,在更深的黑暗与更高的险峰前,无声地燃烧,等待着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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