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岭的夜,漫长而冰冷,如同冻结了时间的墨玉。丙字区七十六号通铺角落的血腥气,在污浊的空气里沉淀、发酵,混合着汗馊与绝望,浓稠得化不开。韩墨羽蜷缩在冰冷僵硬的草垫上,意识在无边的剧痛与刺骨的寒意中沉沉浮浮,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倾覆的孤舟。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那片地狱般的区域。鞭伤凝结的血痂与翻卷的皮肉在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中互相撕扯,带来新一轮深入骨髓的锐痛。辣椒水灼烧的余威如同跗骨之蛆,在伤口深处持续地燃烧、啃噬。深入脏腑的阴寒暗伤更是与体表的酷刑里应外合,冻得他牙关无法控制地咯咯作响,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出阴冷的酸痛。
他早已力竭,《长春功》那点微末的草木生机如同投入火海的雨滴,在勉强遏制了伤口的疯狂恶化后,便再也榨不出一丝多余的暖流。丹田气旋沉寂如死水,旋转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微弱的意念牵引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反噬剧痛。黑暗如同沉重的铅块,挤压着他的眼皮,诱惑着他彻底沉沦,放弃这无休止的折磨。
就在意识即将被痛苦和冰冷彻底吞没的刹那——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冽的寒意,如同初冬破晓时分的霜息,毫无征兆地拂过他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额角。
这寒意,并非枯骨岭凛冽的朔风,更非矿洞蚀骨的阴气。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穿透力,瞬间刺穿了通铺内污浊粘腻的空气,也刺穿了他混沌濒死的意识!
韩墨羽布满血丝、几乎无法聚焦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濒死的鱼被投入冰水,一个激灵,强行从沉沦的边缘挣扎回来!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布满血污汗渍的脸颊摩擦着冰冷粗糙的草垫,发出沙哑的声响。布满冻疮和裂口、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左手,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摸索着伸向透风的破窗方向——那丝清冽寒意的源头。
枯骨岭灰蒙蒙的晨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穿透破败窗棂上糊着的、早已千疮百孔的厚厚油纸,在冰冷的泥地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
就在那光斑的边缘,紧贴着窗台内侧冰冷粗糙的泥坯,静静地立着一个东西。
一个莹白如雪、温润似玉的小瓶。
瓶身不过寸许高,线条流畅简洁,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内敛而纯净的光泽。瓶口用一块同样莹白的软玉塞密封着,严丝合缝,隔绝了内外。
嗡——!
韩墨羽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所有的剧痛、寒冷、疲惫,在这一刻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瞬间冲垮!
这个瓶子!
他绝不会认错!
莹白的质地!
温润的光泽!
与当初在灵兽谷鬼面荆棘丛深处,墨玉珠抛给他的那个装着“九花玉露丸”的玉瓶,一模一样!
是她!
墨玉珠!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胸腔里那颗几乎冻结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随即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疯狂擂动起来,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连带着后背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这污秽绝望的丙字区通铺,在这如同垃圾般被丢弃的杂役窗台?!
她可是内门真传!是云端之上的明月!是筑基期的修士!
而他,韩墨羽,是刚刚被当众扒衣鞭笞、钉在“窃贼”耻辱柱上的、卑贱的伪灵根废物!
身份的巨大鸿沟,如同冰冷的深渊,横亘在眼前。昨夜当众受辱、皮开肉绽的惨状,赵虎那狰狞的嘴脸,王魁挥舞长鞭的狞笑,杂役们麻木恐惧的目光…所有不堪的回忆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带来比鞭伤更深的、灵魂被凌迟般的屈辱!
她看到了吗?
她一定看到了!
看到她赐予引气法诀的卑微杂役,像条死狗般被拖行鞭打,鲜血淋漓!
这瓶药…是怜悯?是施舍?还是…某种更深的、他无法理解的用意?
巨大的感激如同炽热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汹涌、更加冰冷的屈辱和自惭形秽!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他破碎的心间疯狂冲撞、撕扯,如同冰与火的炼狱!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牵扯着后背翻卷的皮肉,带来新一轮钻心的剧痛和无法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抽吸般的粗重喘息!
五味杂陈!
如同打翻了世间最苦涩的药罐!
他死死盯着那枚静静立在窗台惨淡晨光中的莹白玉瓶,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那清冷身影无法言说的感激,有被云端之人俯视的卑微痛苦,更有被这巨大反差狠狠撕裂灵魂的、刻骨铭心的耻辱!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息,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韩墨羽眼中的惊涛骇浪终于缓缓平息,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冻湖般的死寂。所有的复杂情绪都被强行压下,碾碎,只留下最核心、最本质的东西——
活着。
然后,变强!
他极其缓慢地、用那只布满裂口和冻疮的左手,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伸向窗台,轻轻握住了那枚冰凉的玉瓶。
入手温润细腻,带着一丝清冽的寒意,瞬间驱散了指尖的麻木。那纯净的气息,与这污秽绝望的通铺格格不入。
他拔开那枚严丝合缝的软玉塞。
一股极其清冽、却又无比馥郁的奇异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这香气仿佛蕴含着精纯的生命能量,仅仅吸入一丝,就让他昏沉剧痛的头脑为之一清!肺腑深处那被阴寒侵蚀的滞涩感都似乎被抚平了一丝!后背那如同地狱火灼烧的伤口,传来的剧痛竟也奇异地…减弱了一分!
瓶内是浅碧色的膏体,如同最上等的翡翠融化,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温润的灵光。光晕流转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生命符文在其中沉浮。
上品!
绝对是远超杂役处劣质药散千百倍的上品金疮灵药!
韩墨羽没有任何犹豫。他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剜出一点碧玉般的药膏。药膏触手温润清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生机。
他反手,极其艰难地、凭借着感觉和对身体的熟悉,将药膏极其均匀、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后背那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恐怖鞭伤之上。
“嘶……”
当那清凉的药膏接触到翻卷皮肉和暴露筋膜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甘泉流淌过干涸裂土的舒爽感,瞬间压倒了火辣辣的剧痛!伤口深处那疯狂灼烧的辣椒水余毒,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散!翻卷的皮肉边缘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麻痒感——那是血肉在强大药力催动下,开始疯狂生长的迹象!
药效之强,远超想象!
仅仅涂抹上去片刻,那几乎让他痛不欲生的灼烧感便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滋养的舒适感,连带着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和眩晕都减轻了不少!
韩墨羽默默地将药膏涂抹在每一道伤口上。动作缓慢而专注,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角落里回响。
药膏的清冽气息萦绕在鼻尖。
后背的剧痛被温润的滋养取代。
心口紧贴的青铜片,传来微弱却清晰的暖意。
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极致渴望,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他被鞭痕和屈辱覆盖的胸膛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复杂的情绪,只剩下最纯粹、最炽热的岩浆!
他需要力量!
不是仅仅为了活下去!
不是为了卑微的复仇!
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挺直脊背,站在那清冷的月光之下!
为了不再需要仰望这份如同神只垂怜般的施舍!
为了将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不再以如此屈辱卑微的方式承受!
这渴望,如同烙印,深深镌刻进他的灵魂!比后背的鞭痕更深!比枯骨岭的寒风更冷!比丹田的气旋更灼热!
他缓缓低下头,布满血污汗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在昏暗中睁开的眼睛,瞳孔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金芒,如同破晓前最坚韧的星辰,在无边的恨意、屈辱与冰冷的绝望冻土之上,熊熊燃烧!
窗台上,那枚莹白的玉瓶在晨光中静静伫立,瓶口氤氲着浅碧色的药气。
破屋角落里,少年在无声中敷药,如同受伤的孤狼舔舐深可见骨的伤口。
冻土之下,积蓄的力量,正汲取着古老的暖意与突如其来的生机甘露,无声地沸腾,等待着撕裂一切桎梏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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