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落定,红烛高燃。白日里那场惊世骇俗的婚礼所带来的震撼、争议、愤怒与赞叹,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间布置得简单却温馨的新房之外。没有繁复的鸳鸯帐、百子被,屋内点缀的依旧是象征丰收的稻穗、棉桃,以及一匹质地莹润的“巾帼青”布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气,而非浓郁的脂粉香。
赵新阳已卸下白日那身“巾帼青”嫁衣,换上了一套同样是青色,但更为家常柔软的衣裙,未施粉黛,烛光映照下,面容清朗沉静,目光清澈如初雪消融后的溪流。陈启明也褪去了新郎袍服,着一身素色长衫,坐在桌旁,看着跳跃的烛火,神情间带着一丝历经波澜后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尘埃落定的安然,以及面对眼前人时,那抑制不住的温柔与欣喜。
“今日……委屈你了。”陈启明斟了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推至赵新阳面前,声音温和,带着些许歉意。他指的是白日里族老的刁难、父亲的沉默、母亲的忧虑,以及那最终气晕离场的祖父。
赵新阳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暖意,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淡然的笑意:“何来委屈?拜我所敬之稼穑娘娘,立我心中之盟誓,闻我农社之壮曲,携我独立之田产。这一切,皆我所愿,甚至远超我所期。”她目光转向陈启明,带着审视,也带着坦诚,“倒是你,启明,面对如此惊涛骇浪,族中压力,世人非议,你可曾有一刻后悔?可觉得我……过于离经叛道,让你颜面尽失?”
这是她心头一直存有的疑虑。尽管陈启明始终站在她身边,用行动支持,但根植于世的观念,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彻底清除。
陈启明闻言,神色一正,放下茶杯,伸手握住赵新阳置于桌面的手,目光坚定,毫无闪躲:“新阳,若说全然未曾惶恐,那是欺人之谈。初见你立于祠堂主位,听闻你奏那《犁田曲》,得知那十亩股契存入联名柜时,我心中确有惊涛掠过。然,”他语气加重,握着她手的力道也紧了几分,“这惊涛并非源于后悔或觉得颜面有损,而是震撼于你与农社姐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是欣喜于我陈启明所娶之女子,竟有这般魄力、智慧与担当!你所行之事,所立之规,或许离了某些人眼中的‘经’与‘道’,但却更近于我心之所向的‘理’与‘义’。与你并肩,直面这风雨,我心中唯有庆幸与……自豪。”
他话语真挚,眼神澄澈,赵新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与力量,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随之散去。她反手握了握他,算是回应这份理解与支持。
室内陷入短暂的静谧,唯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温情在两人之间流淌,但这温情之中,却似乎还酝酿着更为深沉的东西。
片刻后,赵新阳轻轻抽回手,起身走至妆台前,从抽屉的底层取出一卷素帛。那素帛并非喜庆的红色,而是如同宣纸般的本色,边缘整齐,显然早已备好。她将素帛在桌面上缓缓铺开。
陈启明好奇望去,只见帛上书写的并非诗词歌赋,亦非柔情蜜语,而是一行行清晰工整的条款,格式严谨,用语精准,竟似一份……契约文书?标题赫然是五个浓墨写就的字——夫妻同心约。
“这是……?”陈启明面露疑惑。
赵新阳指尖轻点帛书,神色平静无波,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启明,白日之婚仪,是向世人宣告我二人结合之新规。今夜,你我夫妻之间,亦需立下一约,明晰日后相处之界限,权责之归属,以免来日,因世事变迁,人心流转,而生怨怼,成怨偶。”
她略作停顿,目光如烛火般灼灼,直视陈启明:“此约之首条,亦是底线——夫妻双方,当互敬互爱,忠诚不贰。若他日,一方心志更改,尤其是男方,”她特意强调了这两字,“若行负心薄幸之举,或违今日‘同心垦人间’之誓,或纳妾蓄婢,或宠妾灭妻,或无故休妻……”
她的声音在这里变得更加冷冽清晰:“则视为男方主动背弃盟约。女方有权携其全部嫁妆(包括但不限于今日存入联名柜之十亩田产股契,及其在农社之一切权益份额),无条件离开夫家,重归农社。夫家及其宗族,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追讨,或损害女方名誉。此约,由巾帼农社社长赵小满及核心社员共同见证,若有违者,农社有权依社规,集全社之力,为姐妹讨还公道!”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列明,将女子在婚姻中最恐惧、最无助的境遇——被休弃、被剥夺财产、孤立无援——提前设置了坚固的防线。这已不仅仅是婚书,更是一份具有约束力的、保护女方权益的“休夫”预契!它将可能发生的悲剧,提前摆上了台面,用规则而非虚无的道德或情感来约束未来。
陈启明怔怔地听着,看着那素帛上冰冷的条款,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在新婚之夜,面对的不是软玉温香,红袖添香,而是这样一份直指人性幽暗、预设关系破裂的“契约”。这与他自幼所读的诗词歌赋、所听的才子佳人故事,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煞风景,伤感情。
他抬起头,看向赵新阳。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与决绝。他忽然明白,这份“契约”,并非源于她对他的不信任,而是源于她对这世道、对人性、对女子千百年来悲惨命运的深刻认知与清醒戒备。她不是不渴望白头偕老,她只是不愿将自身的命运,完全寄托于对方的良心与一时热情之上。
沉默在新房中蔓延,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良久,陈启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脸上那丝初时的愕然与复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甚至是一丝敬佩。他伸出手,不是去握赵新阳的手,而是指向那份素帛末尾的留白处。
“可有朱砂印泥?”他问,声音平静。
赵新阳眸光微动,从妆匣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盒,打开,里面是鲜红的印泥。
陈启明接过,没有丝毫犹豫,用右手拇指蘸满朱红,然后,稳稳地、用力地按在了那“立约人(夫)”的签押处。一个清晰的、带着他体温的指印,赫然留在了素帛之上。
他抬起手指,看着赵新阳,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温和而坚定的弧度:“此约,甚好。它让你安心,亦让我警醒。夫妻之道,贵在坦诚,重在信守。今日我陈启明按此指印,便是立下誓言,此生绝不负今日之约,绝不负你赵新阳‘同心垦人间’之志。若有违背,天地共弃,人神共愤,我亦无颜立于世间。”
他看着那鲜红的指印,仿佛那不是一道束缚,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与责任。他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补充道:“这指印一按,倒像是将我与你,与农社,更紧地绑在了一处。甚好,甚好。”
赵新阳看着他坦然的神情,听着他郑重的话语,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她拿起那份染了朱红指印的素帛,小心吹干,然后折叠整齐,收入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囊之中。这锦囊,她并未放入妆匣,而是贴身收好。
红烛依旧高燃,映照着这对新人。没有传统的合卺酒,没有闹洞房的喧嚣,只有一纸前所未有的“夫妻同心约”,和那个象征着承诺与警示的鲜红指印,为这个不凡的新婚之夜,画下了一个同样不凡的句点。这伏笔悄然埋下,静待未知的将来。
喜欢荒村被卖女:握锄头砸烂重男轻女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荒村被卖女:握锄头砸烂重男轻女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