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送点心的试探并未停止。每隔三两日,她便会差人送来各式各样的吃食,有时是精致的点心,有时是滋补的汤羹,每次都打着关心老太太身体的旗号。
这日,雪娘又提着一个食盒来到寿安堂,笑吟吟地对明兰说:“六姑娘,我们小娘新熬了杏仁酪,最是润肺止咳,特地让奴婢送来给老太太尝尝。”
明兰看着那碗浓稠的杏仁酪,心中警铃大作。她记得老大夫说过,杏仁虽能润肺,但性微寒,老太太近来脾胃虚弱,不宜多食。
“谢谢林小娘惦记。”明兰露出天真的笑容,“这杏仁酪看着真香,明儿可以尝尝吗?”
雪娘连忙道:“自然可以,小娘特意多备了些,就是给六姑娘也尝尝的。”
明兰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赞叹道:“真好吃!不过...”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祖母教导明儿,有好东西不可独食,要与人分享。这么多杏仁酪,明儿和祖母也吃不完,不如分给房妈妈她们也尝尝?”
不等雪娘回应,明兰已经唤来房妈妈:“妈妈,这是林小娘送来的杏仁酪,你拿去分给院里的人都尝尝,也算是林小娘的一片心意。”
房妈妈会意地接过食盒:“六姑娘真是懂事,老奴这就去分。”
雪娘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强笑着告退。
明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这样既全了林噙霜的面子,又避免了祖母食用不当的食物,还将这份“好意”广而告之,让众人都知道林小娘的“孝心”。
次日,盛紘难得来寿安堂请安。明兰正在伺候祖母用药,见他来了,乖巧地行礼问安。
盛紘见老太太面色不佳,关切地问道:“母亲可是身体不适?”
老太太淡淡道:“老毛病了,不妨事。”
明兰一边为祖母捶背,一边状似无意地说:“父亲放心,祖母只是昨日用了些杏仁酪,有些伤胃。老大夫来看过了,说好生调养几日便好。”
盛紘皱眉:“杏仁酪?哪来的杏仁酪?”
明兰天真地回答:“是林小娘送来的,说是润肺止咳。祖母只用了几口,剩下的都分给下人了。”
盛紘的脸色沉了下来:“噙霜也太过大意了!明明知道母亲脾胃虚弱,还送这些寒凉之物。”
老太太摆摆手:“罢了,她也是一片好心。”
明兰趁机又道:“林小娘也是关心祖母。前几日还送了蜂蜜,说是润肺,不过老大夫说蜂蜜甜腻,咳嗽的人用多了反而生痰呢。”
盛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近日常送这些?”
明兰点点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是啊,林小娘可关心祖母了。前几日送的玫瑰酥,油光锃亮的,看着就香,不过祖母说太甜腻了,不宜多用,也分给下人了。”
盛紘不再说话,但脸色明显不悦。他陪母亲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
明兰送父亲到院门口,忽然小声说:“父亲不要怪林小娘,她定是不知道祖母的饮食禁忌。明儿也是听老大夫说了才知道的。”
盛紘摸摸她的头:“明兰懂事。”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深思。
当晚,盛紘难得地没有去林栖阁,而是歇在了书房。
次日,林噙霜又来送吃食,这次是一盅燕窝粥。恰巧盛紘也在寿安堂,见她又来送东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又送什么来了?”盛紘语气不善。
林噙霜没想到盛紘也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燕窝粥,最是滋补...”
“母亲近来脾胃虚弱,不宜大补,你不知道吗?”盛紘打断她,“前日的杏仁酪已经让母亲不适,今日又送燕窝粥,你是真心关心母亲,还是只顾做表面文章?”
林噙霜被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委屈道:“主君冤枉妾身了,妾身只是一片孝心...”
“孝心?”盛紘冷哼一声,“若是真有心,就该先问问大夫母亲宜用何物,而不是一味地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老太太适时开口:“紘儿,噙霜也是一片好意,你就少说两句。”她又对林噙霜温和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近来饮食需格外注意,往后就不必再送这些了。”
林噙霜只得讪讪地应下,提着食盒告退。临走时,她瞥了明兰一眼,眼神复杂。
待她走后,盛紘仍有些忿忿:“这个噙霜,越发不懂事了!”
老太太淡淡道:“她也是年轻,考虑不周罢了。你也不必过于苛责。”
盛紘叹口气:“母亲总是这般宽容。”
明兰安静地站在一旁,心中明了:祖母这是在以退为进。越是表现得宽容大度,就越显得林噙霜不懂事。
果然,此后盛紘对林噙霜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虽然还是会去林栖阁,但不再像从前那般纵容。而林噙霜送吃食的举动也终于停止了。
这日下棋时,老太太忽然问道:“可知我为何不当面揭穿林小娘?”
明兰想了想,答道:“因为祖母要让她自己露出破绽。”
“不错。”老太太落下一子,“当面揭穿,她必有说辞辩解。但让她一次次地试探,一次次地露出破绽,久而久之,你父亲自然能看出端倪。”
她抬头看着明兰:“你要记住,在这宅院中,有时候借力打力,比亲自出手更为有效。”
明兰郑重地点头:“明儿记住了。”
老太太又道:“你此次应对得很好,既保护了祖母,又没有直接与林小娘冲突。这种迂回的手法,正是处世之道。”
明兰小声问:“可是祖母,明儿这样做,是不是有些...狡猾?”
老太太笑了:“这不是狡猾,是智慧。对待善意,当以善意回报;对待恶意,当以智慧应对。你并没有害人之心,只是保护自己和祖母,何错之有?”
明兰心中豁然开朗。是啊,她并没有主动害人,只是巧妙地保护自己和祖母罢了。
从那天起,明兰更加用心地观察学习。她不仅学习祖母的处世之道,也开始留意府中的人情世故。
她发现,盛紘虽然宠爱林噙霜,但最重视的还是孝道和家族声誉。只要在这两方面做文章,就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对林噙霜的看法。
而王氏虽然与林噙霜不合,但手段直接,常常适得其反。反倒是祖母这种以柔克刚的方法,更为有效。
明兰将这些观察默默记在心里,不动声色。她知道,这些经验将来都会成为她安身立命的资本。
藏拙守愚,不是懦弱,而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而现在,她只需要继续扮演那个乖巧懵懂的六姑娘。
如同祖母教导的那般:锋芒需藏于袖中,出鞘必见血。
而她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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