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医院病房冰冷的地板上切出几道狭长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苏卿卿在护士的搀扶下，极其缓慢、艰难地完成了产后第一次下床活动。每一步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虚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呻吟，所有的意志力都聚焦在一个目标上——走到那面巨大的观察窗前。
当她终于颤巍巍地站定在玻璃前，看到NIcU里那个躺在保温箱中、周身连接着管线、胸膛随着呼吸机轻微起伏的弱小身影时，所有的疼痛和虚弱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的情感覆盖了。那是她的孩子，她历经磨难、拼尽性命带到世上的骨肉。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那么顽强地存在着。
突然间，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毫无征兆地从她的眼眶中喷涌而出。那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滑落，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颤抖着将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那玻璃的触感让她的掌心一阵凉意袭来，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紧紧地贴着，仿佛这样就能跨越这道透明的屏障，触摸到孩子那皱巴巴的小脸。
她的手指微微弯曲，想要透过玻璃去感受孩子的温度，去传递自己的力量和爱意。然而，玻璃的坚硬和冰冷无情地阻隔了她的渴望，让她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他昨晚的血液指标有些波动，但今早稳定了一些。”顾怀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语气保持着刻意的平稳，像是在汇报一项重要的工作进展，“呼吸机参数刚刚下调了一点，医生说这是个好迹象。”
苏卿卿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贪婪地透过泪眼凝视着那个小生命。她能感觉到顾怀章的存在，像一座沉默的山，带着无形的压力，也带着一种……她不愿承认的、此刻莫名让她感到一丝安心的稳定感。至少，在孩子最危险的时候，这个强大的男人在这里，能动用一切资源去守护他。
“专家团队下午会进行第一次远程会诊。”顾怀章继续说着，目光同样落在保温箱里的孩子身上，眼神复杂，“美国和德国的几位顶尖新生儿科教授。”
苏卿卿的指尖在玻璃上轻轻蜷缩了一下。这或许是几天来，她听到的唯一一个能称之为“好消息”的信息。她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顾怀章的眼睛。他心中一动，像是黑暗中跋涉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光。他不敢奢求更多，只要她愿意听，只要她还能因为孩子的事情而产生一丝情绪的波动，就足够了。
然而，这病房内原本短暂维持着的、宛如琉璃一般脆弱的平静，却如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所袭击一般，瞬间就被外界汹涌澎湃的风浪给无情地打破了。
李峰脚步匆匆地走进外间，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他看了一眼内间窗前的两人，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上前。
顾怀章察觉到了，他轻轻拍了拍苏卿卿的肩膀——一个克制到极点的接触，然后转身走向外间，并带上了连通内外的门。
“顾总，”李峰立刻压低声音汇报，“情况不太好。顾司明放出来的那些关于您几年前处理元老股份的旧账，开始在几个有一定影响力的财经社群和自媒体号上发酵了。他们避开了我们重点监控的大平台，专攻这些垂直领域，传播速度很快。”
顾怀章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那些所谓的“黑料”，半真半假，将他当时为了整顿公司、清除蠹虫而采取的某些必要强硬手段，歪曲成了排除异己、巧取豪夺。下面已经聚集了不少被煽动起来的评论，质疑他的商业道德和人品。
“不止如此，”李峰语气沉重地补充道，“我们监测到，同时有数股水军在不同的社交平台带节奏，将这件事与之前苏老先生的车祸、以及……夫人和陆导演的谣言隐晦地联系起来，暗示这一切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关联，试图构建一个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负面形象。”
组合拳。对方显然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采用多点开花、长期渗透的方式，旨在一点点地瓦解他的公众形象和商业信誉，从道德层面将他孤立起来。
顾怀章眼神冰冷，嘴角却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很好，终于不再躲在后面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了，开始攻击他立足的根本了。
“查到源头了吗？”
“Ip依旧经过多层伪装，但这次的技术特征，与之前合成视频的团队有部分重合度。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伙人在幕后操控。而且，我们追踪到一部分水军的资金，最终流向与顾司明控股的一家海外空壳公司有关联。”
果然是他那个好弟弟。顾怀章并不意外。顾司明就像一条阴狠的毒蛇，平日里潜伏不动，一旦找到机会，就会吐出最毒的芯子。
“既然他们想玩舆论，那就陪他们玩到底。”顾怀章将平板递还给李峰，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通知公关部，不用再被动删除，让他们吵。同时，把我们准备好的、关于顾司明挪用公款、利益输送、以及他名下那几个空壳公司非法交易的证据，挑选一部分不那么关键的，匿名发给几家与我们关系密切、且以深度调查闻名的财经媒体。”
他要让顾司明也尝尝，被放在舆论火上烤的滋味。看谁手里的牌更多，更狠。
“另外，”顾怀章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座那边，关于视频制作团队的追踪，有什么进展？”
“有重大突破！”李峰精神一振，“我们锁定了其中一个参与数据清洗的中间服务器，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位于东欧的小型技术工作室。这个工作室表面上承接正常的视觉特效业务，但暗地里专门为黑市提供高端的AI伪造和匿名服务。幽灵很可能就是通过他们，制作了那个栽赃视频。”
“位置能确定吗？”
“物理地址已经锁定。但我们的人赶过去时，已经人去楼空，设备都搬走了，非常干净。不过，我们在他们遗弃的服务器残骸里，恢复了一部分被删除的通信日志碎片，正在全力破解。”
又是慢了一步！顾怀章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这个“幽灵”的警觉性和反侦察能力，超乎想象。
“继续破解！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可能成为找到他的关键！”顾怀章下令，“还有，加强对顾司明所有通讯和资金往来的监控。我怀疑，幽灵和他之间，一定有我们还没发现的联系渠道。”
“是！”
李峰领命而去。顾怀章独自站在外间，窗外的阳光正好，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商场的明枪，舆论的暗箭，还有那个藏在最深处的、如同鬼魅般的对手……所有的压力，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推开内间的门。
苏卿卿已经回到了床上，依旧侧躺着，面向着NIcU的方向，背影单薄而倔强。
顾怀章走到床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开始吃一些流质食物了。”他将水杯递过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平稳，仿佛刚才外间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从未发生。
苏卿卿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停留了一瞬，然后伸手接过了水杯。
依旧没有言语。
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杯中的温水，犹如冬日里的暖阳，虽然微弱，但却能给人带来一丝温暖。那水缓缓地流入她干涩的喉咙，仿佛是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甘霖，滋润着她的身体。
在这冰冷僵持的绝境中，这杯温水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虽然光芒微弱，但却能给人带来一丝希望。它就像是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名为“维系”的微光，虽然渺小，但却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的作用。
前路依旧黑暗，荆棘遍布。但为了守护这缕微光，顾怀章知道，他必须化身最坚韧的磐石，也是最锋利的刀刃，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征途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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