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似乎都比往日更加清透柔和，带着一种节日特有的轻盈质感。苏卿卿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心脏像被一根细线悬着，随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一下下地收紧。她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儿子房间。
苏小天还在熟睡，小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均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正在做一个关于星辰大海的美梦。床边，整齐地摆放着那套崭新的、带着银色头盔的小宇航服，那是他今天最重要的“战袍”。
苏卿卿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儿子，心中五味杂陈。期待，紧张，不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今天之后，她和孩子的生活，将不可避免地驶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轨道。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抚平儿子额前翘起的一缕软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她起身开始准备。将公寓仔细打扫了一遍，仿佛要迎接一场郑重的仪式。她把顾怀章之前送来的、那个手工小鸟窝和几本太空绘本摆在客厅显眼的位置，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然后，她开始为儿子准备早餐，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仿佛在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
当苏小天揉着眼睛，穿着睡衣走出卧室，看到餐桌旁放着的宇航服时，睡意瞬间一扫而空，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像只快乐的小鸟扑了过去。
“妈咪！是今天吗？是今天要穿吗？”
“是的，宝贝，今天就是你的生日。”苏卿卿笑着，将准备好的、做成火箭形状的早餐端到他面前，“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出发去奇趣堡。”
她没有主动提起顾怀章，但孩子显然没有忘记。
“那……那个叔叔呢？”苏小天一边努力往嘴里塞着火箭“燃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大眼睛里闪烁着清晰的期待。
苏卿卿的心轻轻一颤，点了点头，语气尽量平静：“嗯，他也会去。”
“太好了！”苏小天立刻眉开眼笑，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小短腿在椅子下欢快地晃荡着。
看着儿子毫无阴霾的快乐，苏卿卿心中最后那点犹豫也烟消云散。为了这个笑容，一切都值得。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寰宇科技的顶层公寓内。
顾怀章站在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前，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他面前摊着不下十套搭配好的衣物，从严谨的商务西装到休闲的 polo 衫，再到各种看似随意实则价格不菲的潮牌。他像个第一次约会的毛头小子，反复更换，反复审视，眉头始终紧锁，对任何一套都不满意。
西装太正式，显得有距离感。休闲装又怕不够郑重。颜色太深沉会显得压抑，太跳脱又不符合他的年纪和性格……
李峰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家老板这前所未有的、近乎焦躁的举动，心中感慨万千。他见过顾怀章在数万人会场演讲时的从容，见过他在百亿并购案签字时的冷峻，却从未见过他因为一套衣服而如此纠结不安。
最终，顾怀章放弃了对时尚的徒劳追逐。他选择了一套最简单的深蓝色羊绒针织衫，搭配一条熨帖的卡其色休闲长裤。没有logo，没有刻意打扮的痕迹，只有上乘的质地和合身的剪裁，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显得沉稳而不失温和，恰到好处地削弱了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场。
他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并没有凌乱的衣领，深吸了一口气。镜中的男人，眼神深处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他拿起那个精心包装好的、装着木质航天飞机的礼物盒，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不是一份礼物，这是他五年缺席的忏悔，是他想要弥补的全部心意，是他通往儿子世界的、笨拙的船票。
“都安排好了吗？”他问李峰，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低沉。
“一切就绪，顾总。”李峰恭敬地回答，“乐园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安保人员全部就位，路线畅通。”
顾怀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转身，迈步走向门口。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他拒绝了司机，亲自坐进了那辆最低调黑色轿车的驾驶座。他需要这段独自前往的路程，来平复过于激荡的心绪。车子汇入周末的车流，朝着“奇趣堡”乐园的方向驶去。窗外的阳光很好，街道上充满了周末的欢声笑语，但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车载导航上那个不断缩短的目的地距离，和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孩子会不会怕他？会不会不喜欢他的礼物？苏卿卿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探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握着方向盘的掌心，微微沁出了汗。
“奇趣堡”乐园，东侧“太空探索”主题区。
苏卿卿带着穿着宇航服、兴奋得小脸通红的苏小天提前到了。果然如顾怀章所安排的，这个区域比往常清静许多，只有零星几组看似是家庭游客的人，大型游乐设施有序运行，但排队压力小了很多，环境舒适而安全。
苏小天一进来就被巨大的模拟火箭滑梯和布满星光的穹顶吸引了，像只脱缰的小马驹，拉着苏卿卿就要去玩。
苏卿卿一边陪着儿子，一边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不时地瞟向入口的方向，握着手机的手心里也满是细汗。她不知道顾怀章什么时候会到，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这种等待，比面对面的交锋更让人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小天玩了一圈模拟登月舱，又去驾驶了“星际战机”，快乐得忘乎所以。就在他拉着苏卿卿，指着那个需要父母合作才能启动的“双人行星探险车”，跃跃欲试时——
苏卿卿一直留意着的入口处，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终于出现了。
他穿着她从未见过的休闲装扮，深蓝色的针织衫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少了几分商界帝王的凌厉，更像一个……英俊而沉稳的普通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小的、印着星辰图案的礼物盒，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目光穿越不算拥挤的人群，精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落在了她和孩子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卿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而正兴奋地指着探险车的苏小天，也顺着妈妈的目光看了过去。当他看到那个曾经让他有点害怕、后来又送他望远镜、懂得好多星星知识的叔叔，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小家伙明显愣了一下，抓着妈妈衣角的小手不自觉地收紧，小身子下意识地往苏卿卿身后缩了缩，黑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期待，还有一丝属于孩童本能的、对陌生大人靠近的警惕和羞涩。
顾怀章的脚步，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儿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退缩。
那一刻，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所有的紧张和期待都冻结了。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再靠近，生怕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吓到那个小小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孩子。
阳光透过乐园彩色的玻璃穹顶，洒下斑驳的光影，将三人笼罩其中。空气中弥漫着孩童的欢笑和游乐设施的电子音效，却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片短暂的、充满无声张力的寂静区域。
顾怀章看着躲在苏卿卿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望着自己的儿子，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反复刺扎，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五年的空白，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他，终究还是一个……陌生人。
苏卿卿感受到了儿子的紧张和顾怀章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将儿子稍稍揽到身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天，你看，叔叔来了。他还给你带了生日礼物哦。”
她的声音，像一道桥梁，小心翼翼地连接起了这对血脉相连、却彼此陌生的父子。
苏小天仰起小脸，看了看妈妈鼓励的眼神，又偷偷瞄了一眼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叔叔，和他手中那个看起来很漂亮的礼物盒子。孩子的天性终究战胜了最初的羞涩和警惕，对礼物的好奇，以及内心深处对这位“星星叔叔”那一丝模糊的好感，让他鼓起了小小的勇气。
他松开了紧紧抓着妈妈衣角的手，往前挪了一小步，虽然还是紧紧挨着妈妈，但至少，他抬起了头，用那双酷似顾怀章的黑亮大眼睛，勇敢地看向了那个高大的男人。
然后，他用带着一丝奶气、却又努力让自己显得很礼貌、很勇敢的声音，小声地、清晰地，喊出了那个他曾在心里练习过很多次，却从未当着对方的面叫出口的称呼：
“叔叔……生日快乐。”
他记错了。因为太紧张，他把“谢谢你来”说成了自己今天最熟悉的词。
但这句错误的、稚气的话语，听在顾怀章耳中，却如同天籁。
他看着儿子那带着紧张、羞涩，却又努力表现出友好的小脸，看着他那双清澈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无边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眼眶，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蹲下身，让自己与孩子的视线保持在同一个高度。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不那么沙哑，带着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最温和的善意：
“谢谢你，小天。”
“是祝你……生日快乐。”
他纠正着，目光温柔得能融化坚冰。他缓缓地，将手中那个承载了他所有心意的礼物盒，递到了孩子的面前。
“这是……叔叔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晨光正好，落在那个印着星辰的盒子上，也落在这对终于完成了第一次正式对话的父子身上。
苏卿卿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眶也不自觉地湿润了。
冰封的河流，在历经漫长的严寒与挣扎后，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决定性的春暖花开。融化的雪水汇聚成溪，虽然前方道路依旧蜿蜒，但奔流向前的趋势，已然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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