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医院顶层VIp区仿佛一座漂浮在黑暗中的孤岛，唯有NIcU和病房里亮着的灯光，像指引迷航的微弱灯塔。苏卿卿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陷入沉睡，但这一次，她的睡颜似乎平和了些许，或许是因为睡前顾怀章那句近乎誓言的低语，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顾怀章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坐在外间的沙发上，面前的平板屏幕上不再是纷繁的数据流，而是一张放大的、经过技术处理的卫星照片。照片拍摄的是城东一片混杂着老旧工业区和待开发荒地的区域，“暗影”锁定的那个可疑信号源，大致就来源于此。
范围依然很大，如同大海捞针。但顾怀章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照片边缘，一个几乎被阴影覆盖的、废弃多年的化工厂厂区。那里地势偏僻，建筑结构复杂，拥有独立的大型供电设施和地下空间，是设立隐蔽据点的绝佳场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目标就在那里。
他拿起加密电话，接通了“暗影”行动组。
“目标疑似锁定，城东，原红星化工厂旧址。”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需要一支精干小队，进行抵近侦察。要求：绝对隐蔽，零接触，只确认目标是否存在以及大致布防情况。如有暴露风险，立即撤离。”
“明白。小队一小时后出发。”
挂断电话，顾怀章靠在沙发背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主动出击的风险极大，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落入对方圈套。但他别无选择，被动防御只会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将手伸向他的软肋。他必须掌握主动权，哪怕只是撕开对方神秘面纱的一角。
就在他凝神筹划之时，内间传来一声细微的、带着惊悸的抽气声。
顾怀章见状，心中一紧，连忙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内间。一进门，他的目光便如箭一般直直地落在病床上的苏卿卿身上。
只见苏卿卿此刻正拥着被子，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宛如一张白纸，没有丝毫血色；额头上则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而她的眼神，更是让人揪心，那里面充满了尚未散去的惊恐，仿佛还能看到她在睡梦中所遭受的可怕景象。
“做噩梦了？”顾怀章走到床边，下意识地伸手想碰触她的额头，但在指尖即将触及时，又克制地停住了。
苏卿卿抬起眼看他，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收缩，带着一种复杂的、混杂着依赖和疏离的情绪。她梦到了那个废弃的观测站，梦到了山猫冰冷的脸，梦到了孩子凄厉的哭声……最后，是顾怀章如同破开黑暗般出现的身影。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看着她那副脆弱无助的模样，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吹倒，顾怀章心中那片刚刚被杀意冰封的区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酸涩的疼痛如潮水般从那道口子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将杯子递到她的手边。杯子里的水微微冒着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小片朦胧的水雾，宛如他此刻内心的迷茫与纠结。
“喝点水。”他的声音低沉。
苏卿卿没有动。
顾怀章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就在他准备退回外间时，苏卿卿却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闷在膝盖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会不会有一天，也像丢掉一件没用的东西一样……丢掉我和孩子？”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刺进了顾怀章的心脏！带来一阵沉闷而持久的剧痛！
他猛地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蜷缩的背影。原来在她心里，他竟是如此不堪？原来她所有的恐惧，不仅仅来自于外界的威胁，更源于对他这个人的不信任和……被抛弃的预期？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是一种由巨大的心痛、愤怒和无处宣泄的委屈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感。这股情感如同一座被压抑已久的火山，在瞬间爆发，冲垮了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
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仿佛被这股情绪的力量所击倒。但他很快稳住了身体，几步走回床边，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他缓缓蹲下身子，与她的视线平视，眼中的怒火和痛苦交织在一起。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泪眼朦胧的脸，与他对视。
“苏卿卿，”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发颤，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看进她的眼底，“你看着我。”
苏卿卿被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赤 裸 的痛苦和某种决绝震住了，忘记了哭泣。
“我顾怀章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是，我混蛋！我偏执！我用错了方式把你圈在身边！我他妈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低吼着，额角青筋隐现，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控地剖白自己。
“我隐瞒你父亲的死讯，是因为当时线索指向不明，我怕打草惊蛇，更怕你承受不住！我把你关起来，是因为外面有无数双眼睛想利用你来对付我，我怕护不住你！我做的每一件让你恨的事，初衷都他妈是因为你！”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我错了！错得离谱！我用自以为是的保护伤害了你，让你失去了父亲，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这笔账，我认！你要怎么算，我都受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但是，苏卿卿你听清楚！就算我顾怀章有一天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堕入地狱！我也绝不会放开你和孩子的手！你们是我的命！懂吗？！是我的命！”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撞击着苏卿卿的耳膜和心脏。
她彻底呆住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眼猩红、情绪失控、完全颠覆了以往冷漠形象的男人。他眼中的痛苦是如此真实，那份近乎偏执的占有和守护，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却也……让她那颗冰冻已久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扭曲的、滚烫的温度。
信任的裂痕，或许无法因一番激烈的言辞就彻底弥合。但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顾怀章吼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起伏，努力平复着剧烈波动的情绪。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一面。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错。
许久，苏卿卿才极其缓慢地、沙哑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爸爸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吗？”
顾怀章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坦诚。
“不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是人为。刹车系统被动过手脚。我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指向顾司明和那个藏在暗处的幽灵。等我处理完眼前的危机，我会把所有的证据，原原本本地放在你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隐瞒。
苏卿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他口中得到证实，那种冲击依然是毁灭性的。眼泪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着巨大的悲伤和……一丝清晰的恨意。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掉眼泪，看向顾怀章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空洞和排斥，而是多了一种复杂的、如同淬火后般的冷硬。
“找出他们。”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坚定，“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这一刻，那个曾经柔弱无助、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苏卿卿，仿佛在巨大的悲恸和恨意中，悄然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冰冷、心硬如铁的复仇者雏形。
顾怀章看着她眼中那簇燃烧的、冰冷的火焰，心中五味杂陈。他既心疼她被迫成长，又为这缕终于重新点燃的生志而感到一丝扭曲的欣慰。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有些路，注定要一起走，哪怕脚下是刀山火海，身边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顾怀章口袋里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暗影”行动组发来的信息：
已抵达目标区域外围。开始渗透。
猎杀，已经开始。
顾怀章收起手机，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淬火的锋芒，已然出鞘。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是否已经感知到了这致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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