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1号平稳地降落在基地机库。舱门开启，黎然和莎薇一前一后走下战机。
机库内灯火通明，地勤人员忙碌地进行着检修，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沉闷。
齐杰拉被摧毁，并未带来预期的欢呼与松懈，反而像是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许多人的心头——美梦醒来，现实的冰冷与不确定性更加刺骨。
“你走吧，莎薇。”黎然偏过头看着身侧之人说道，作为基地的王牌飞行员，而眼下又是如此重要的时刻，她必定会忙得不可开交。
“我明白了。”莎薇没有过多言语，点点头便和黎然分开，继续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她是真的很忙的。
黎然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基地核心区域的指挥中枢。
他知道，幽怜一定在那里。
指挥中心内，巨大的环形屏幕依旧显示着全球态势图，代表齐杰拉的异常信号源已经消失。
幽怜独自站在主控台前，背影清冷而专注，仿佛与这庞大机器的冰冷逻辑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平静的目光落在黎然身上。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听不出情绪，但黎然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一丝不确定。
“嗯。”黎然走到她面前，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齐杰拉的地表主体和大部分根系已被兰帕尔特光弹摧毁。短期内，它的花粉不会再影响人类。”
幽怜微微颔首，这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做得很好。这意味着人类至少获得了自主选择未来的机会，而非沉溺于虚幻走向毁灭。”她顿了顿，话锋微转，“但是，你的能量波动在战斗最后有一丝异常的凝滞。发生了什么？”
黎然深吸一口气，没有隐瞒。他抬起手，在旁边的辅助显示屏上快速调出了战斗区域的俯瞰图，并标记出了那个他记住坐标的位置。
“在确认战果时，我感知到地底有一截残存的根茎，大约手臂粗细，蕴含着微弱的生命反应。它在我察觉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向地底深处逃逸，脱离了我的追踪和攻击范围。”
指挥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幽怜的目光投向那个被标记的坐标点，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无数数据流和信息在闪烁、分析。
“你放走了它。”幽怜的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
黎然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是。我当时的能量虽足以进行地底攻击，但我在那一刻……犹豫了。”
“犹豫？”幽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蓦地有些释然的笑起来，
“你也对于我们没有信心的吗？”
在黎然给出的那个未来中，齐杰拉出现，瓦解了人类的意志、光之巨人离开了地球，人类就这样沉浸在快乐的梦境中迎接死亡。
黎然没有说话了，如果大古还在的话，他必定是要尝试一下的，两个人，胜算总归会大一点。
可现在，只有他……
“对不起，我……”黎然张了张嘴，他现在只觉得压力莫名的大。
幽怜也没再说话，只不过神色有些莫名。
在很久之前黎然告诉她，未来的走向之后，幽怜便一直想着，能不能改变。
可是她突然发现，当黎然所预言的未来将至之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徒劳，如此的苍白无力。
她转过身，那双仿佛承载了万古时光的眼眸凝视着黎然，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清冷和理智，而是翻涌着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哀的了然。
“但我们总归要赢的，会赢的，不是吗？”黎然声音有些干涩，心中烦闷不知几何。
但那胜利就要在三千万年后了，而在那个时候……
一切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去尝试一下的。”黎然郑重的盯着幽怜的眼睛，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决绝。
黎然是见过的，见过她是怎样为了人类的未来努力；见过她是怎样为了改变既定未来而殚精竭虑；见过她是如何在无数个深夜，独自面对浩如烟海的超古代数据，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能够扭转乾坤的一线生机。
他见过她眼底深藏的疲惫，也见过她永不熄灭的、对文明未来的执着。
“我见过你是如何努力的，幽怜。”黎然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见过你为了一个渺茫的可能性，付出怎样的心血。所以，我更清楚，如果连你都开始怀疑努力的意义，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坚定的信念也传递给眼前这个似乎看透了一切宿命的引导者。
“但是，我不管那所谓的‘历史’怎么说，也不管那三千万年后的胜利有多么遥不可及！”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决绝，
“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只要我体内这道光还在燃烧，我就绝不会放弃尝试！哪怕最终的结果依旧是湮灭，我也要在这条通往终结的路上，拼尽一切，燃尽所有，去凿开一道裂缝！去创造一个……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变数！”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火焰。
那不仅仅是光之战士的责任，更是一个拥有独立意志的生命，对既定命运发起的、最激烈的抗争。
“嗯。”幽怜点点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认可了黎然，
“我相信你会的。”
指挥室内，随着黎然那番斩钉截铁的宣言落下，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但另一种更加私密、难以言喻的氛围开始弥漫开来。
幽怜那句“我相信你会的”之后，并没有立刻移开目光。
她静静地注视着黎然，那双仿佛能洞悉时空的眼眸里，锐利和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感慨。
黎然也同样看着她。距离如此之近，他才更清晰地看到了时光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十五年前，她虽是方舟基地的核心人物，气质清冷卓绝，但眉宇间尚存一丝属于年轻领袖的锐气与活力。
而如今，那份锐气已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承载了万古重量的沉稳所取代。
她的眼角添了几道细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纹路，那是常年殚精竭虑、眉头微蹙留下的印记。
但这一切，并未折损她的风姿，反而赋予了她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惊心动魄的成熟韵味，像是一本被时光细细翻阅过的、内容愈发厚重的典籍。
而幽怜眼中的黎然，却几乎与十五年前别无二致。
依旧是那张年轻、轮廓分明的脸庞，眼神清澈锐利，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陷入了停滞。
这强烈的对比，让幽怜心中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言明的酸涩和……淡淡的怜惜。
他承载着光的力量，也背负着时光无法侵蚀的孤独。
“十五年……”幽怜的声音很轻，不再是谈论公事时的清冷，而是带着一种回忆的飘忽，“对你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吧。”她的目光掠过他毫无变化的脸庞，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黎然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
他摇了摇头，眼神柔和下来，带着一种深切的认真：“不，幽怜。时间对我而言，同样漫长。尤其是在……失去与重要之人联系的时空里，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特意强调了“重要之人”。
这并非全然是谎言，在那些孤独战斗、穿梭于不同宇宙缝隙的日子里，对故土的思念、对卡洛琳的牵挂，同样也包括对这位亦师亦友、共同为人类未来奋斗的伙伴的回忆，都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
幽怜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看到他眼中那份不属于他年轻外表的沧桑感，心中那点酸涩悄然化开，变成了一种更深的理解。
“你……看起来有些疲惫。”黎然注意到她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倦意，下意识地向前靠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这十五年，辛苦你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如同十五年前偶尔会做的那样，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给予战友间的安慰。但手伸到一半，却停滞在了空中。
他猛然意识到，十五年的光阴，不仅改变了她的容貌，也可能改变了许多东西。
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由时间和身份变化构筑的薄纱。
幽怜注意到了他停滞的动作，也看懂了他眼中的犹豫。
她心中轻轻一叹，主动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肩膀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他停滞的手掌一点点距离，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许可。
“守护人类未来的道路，从来都不会轻松。”她轻声回应，避开了直接的辛苦抱怨，但话语中的默认已然清晰，“比起我这个只是劳心的人，你在另一个时空独自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艰险。”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最终还是没有落下的手上，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怅惘：“我们都变了，黎然。也都没变。”
黎然的手缓缓收回，握成了拳，指尖微微蜷缩。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变了，变得更强，也更孤独；她变了，被岁月和责任刻画得更加深沉。
但他们守护的初心，以及彼此之间那份超越寻常战友的信任与理解，却未曾改变。
“幽怜，”黎然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是指引我方向的重要之人。”
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加厚重。
它承载着十五年的时光，跨越了光之战士与人类领袖的身份界限，直抵内心最真实的角落。
幽怜的嘴角，终于牵起了一抹真实的、带着暖意的微笑，驱散了她脸上惯有的清冷，仿佛冰河解冻，春水初生。
“我知道。”她轻轻点头，“你也一样，黎然。永远都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光。”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静谧而温馨的默契。
十五年的分离与各自的坚守，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共鸣的点。
那份潜藏于共同使命之下、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清晰定义的情感，在历经时光洗礼后，变得更加深沉和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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