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弥那触及浮黎隐秘意图的大胆猜测,仿佛一枚投入绝对静寂深潭的石子。
尽管那潭水深邃无垠,石子渺小不堪,但这细微的扰动,似乎依然引起了某种沉睡意志的、极其微弱的波动。
冥滩,这片本应只是被动“抚平”一切的领域,骤然变得凶险起来。
周遭那永恒的、病态的灰白色调开始剧烈翻涌,如同煮沸的牛奶。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从灰白背景中不断浮现出的、扭曲而狰狞的幻象。
这些幻象并非之前那种无序的记忆碎片回响,它们更加清晰,更加具有攻击性,仿佛是由过往无数文明最悲惨的瞬间、最绝望的情绪凝结而成。
破碎的星辰在哀嚎中湮灭,燃烧的城市里是无数透明人影在无声地挣扎、相互倾轧,母亲抱着化为尘埃的孩子发出撕心裂肺却传不出声音的呐喊……它们如同噩梦的具现化,发出直击灵魂本源的无声尖啸,带着浓郁的绝望与虚无意蕴,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姜弥与黄泉的心神。
这是一种针对“存在意义”的直接拷问与否定,是Ix力量在察觉到“变量”触及边界后,一种基于本能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 “警示” 与 “排斥” 。
祂并未亲自出手,仅仅是这片领域因其意志的细微波动,而自发产生的“免疫反应”。
姜弥眼神凝重地扫视着周围蜂拥而至的恐怖幻象。
这些幻象在记忆与虚无双重命途之力的混合作用下,已然无限接近于真实!它们不仅呈现崩溃世界的惨状,更混合了强烈的情感侵蚀,试图将观者拉入那无边的绝望之中,认同那“一切终将归于无意义”的终极命题。
更让姜弥心神震动的是,在这些蜂拥的幻象中,他再次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令他心痛的场景——
仙舟曜青在暗红烈焰中半毁,华将军重伤濒死,景元化作光尘,符玄消散于神矢余波……
石心十人的三位旧识在毁灭洪流中瞬间蒸发,连遗言都未能留下……
星穹列车摇摇欲坠,帕姆燃烧自我构筑屏障,星、三月七、瓦尔特、姬子、丹恒……所有同伴投来那刻骨的憎恨与厌恶的目光……
这些,正是可能性宇宙中,终虚姜弥所犯下的、也是他自身未来可能走向的最坏结局!是他在记忆洪流中亲身感受过的、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的悲剧!
眼前的幻象,正是要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可能性”,赤裸裸地撕开,摆在他的面前,试图动摇他那“守护可能性”的信念根基!
然而,如今的姜弥,早已非吴下阿蒙。
历经可能性宇宙的警示,均衡的启示,以及与黄泉同行中对虚无的深刻认知,他的信念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神铁。虽然脸色因那熟悉的惨状而显得沉重,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变得更加锐利与坚定!
因为,他绝不允许这样的未来发生!
无论是为了那些熟悉的面孔,还是为了他自身所追寻的、“存在”应有的意义!
“喝!”
一声低沉的断喝自姜弥喉间涌出,虽无法在冥滩传播,却仿佛在他灵魂中炸响。
下一瞬间,幽蓝色的「记忆」命途之力与琥珀色的「存护」命途之力,以前所未有的协调程度,自他体内轰然爆发!
两股力量并非简单叠加,而是如同螺旋般交织、融合,在他身前急速凝聚、生长!
光芒汇聚之处,一株伟岸的、散发着温暖与宁静气息的巨树虚影,骤然显现!其树干呈现出存护的琥珀色泽,坚不可摧;而无数垂落的、柔韧的枝条,则流淌着记忆的幽蓝光辉,如同承载着无数故事的丝绦。
这是一株存在之柳!
是姜弥以“存护”定义存在之基,以“记忆”铭刻存在之痕,共同构筑的、对抗虚无否定的信念显化!
姜弥目光迅速扫过身旁的黄泉。
只见她依旧怔怔地凝视着那块星云塌缩的碎片,周身气息混乱,深陷于过往的悲恸与执念之中,显然暂时失去了应对这突发危机的能力。
没有犹豫,姜弥身影一闪,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黄泉身后,以其自身和巨大的柳树虚影,将黄泉护在了安全范围之内。
他双手虚按,将自身意志与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那株“存在之柳”中。
“嗡——!”
柳树爆发出耀眼的、却不刺目的温暖光芒,那光芒如同涟漪般扩散,主动迎向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充满绝望的终末幻象!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无数垂落的、流淌着幽蓝光晕的柳条,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与意志,如同最灵巧的手臂,精准地探出,轻柔而又坚定地插入了每一个袭来的恐怖幻象之中!
它们并非摧毁这些幻象,而是……改写!
在“记忆”之力的深入下,柳条触摸到了构成这些幻象的、源于悲剧结局的“记忆模板”与“绝望意蕴”。
在“存护”之力的支撑下,柳条赋予了这些模板新的可能性,新的结局!
那在毁灭烈焰中崩塌的仙舟曜青,画面微微扭曲,一道坚实的琥珀色屏障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致命的攻击,虽然受损,但核心未失,幸存者们在废墟中开始了艰难却充满希望的重建。
那在毁灭洪流中蒸发的石心十人,其身影在最后一刻被突然出现的、带着同协辉光的力场转移,虽身受重伤,却保住了性命,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觉悟。
那濒临毁灭的星穹列车前,燃烧自我的帕姆并未彻底消散,而是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包裹,陷入了沉眠修复;而列车组成员们眼中的憎恨与厌恶,也逐渐化为了复杂、理解,乃至最终并肩作战的坚定……
柳条所及之处,那些原本注定走向终末与绝望的幻象,其内核被强行注入了“存续”、“希望”、“救赎”的“意义”!
虽然只是基于现有信息推演出的另一种“可能性”,并非真实改变过去,但这行为本身,就是对“终末既定论”最有力的反驳,是对“存在意义”最直接的彰显!
冥滩的虚无之力仿佛被激怒,更多的、更加扭曲恐怖的幻象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般涌来,试图用绝对的数量和绝望的重量,压垮那株散发着“异质”光芒的柳树,压垮姜弥的意志。
然而,姜弥屹立不倒,存在之柳光芒稳定。
柳条如同拥有无限延伸的能力,精准而高效地“处理”着每一个袭来的幻象,将绝望改写为希望,将终末引向新生。
二者在这片诡异的冥滩之上,竟然形成了一种暂时的、动态的平衡!一方是宇宙终极的否定之力衍生的无尽绝望幻象,一方是集合存护与记忆、致力于守护与改写可能性的信念之树!
就在这激烈的、无声的对抗达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被姜弥护在身后的黄泉,身体微微一颤。
她似乎并未完全关注外界的战斗,依旧望着虚无中某个不存在的点,那双空洞的紫眸深处,仿佛有破碎的影像在极速闪回。
她用一种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极其遥远过去的、带着某种解脱与决绝意味的声音,低语道:
“…追杀…非为毁灭…”
“…是为…终结…”
“…终结…「终末”…”
这破碎的低语,如同惊雷,在姜弥全力维持柳树、抵抗幻象的同时,清晰地传入他的意识。
瞬间明悟!
他之前所有的观察与猜测,在此刻得到了最终的证实!
黄泉,这位行走于虚无、吸收绝望、执行“清理”的令使,其最根本的目的,并非崇拜虚无或沉沦于毁灭!恰恰相反,她是一个立志要斩断“终末”这宇宙间一切悲剧循环源头的追杀者!
她将自身投入虚无,承载痛苦,是为了理解它,接近它,最终找到方法,去“终结”那带来永恒痛苦的根源——而Ix,作为“终末”最可能的根源或共生体,便成为了她必须面对和超越的终极目标!
这是一条何其艰难、何其悲壮的道路!是以自身永恒沉沦的风险,去为所有“存在”寻求终极“解脱”的、近乎殉道般的决心!
一股深刻的理解与同情,在姜弥心中油然而生。他对这位沉默同行者的所有行为,都有了全新的、充满敬意的解读。
就在这激烈的、无声的对抗达到某个高潮,无数幻象如同灰色的巨浪拍打着存在之柳垂下的光幕时,姜弥敏锐的感知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在无数个展现着文明崩溃、生命凋零、万物归于死寂的绝望画面中,有一个幻象显得格外突兀。
它并非描绘毁灭的结局,反而呈现出一幅紧急备战的景象:那是一个仙舟风格的指挥大厅,并非罗浮或曜青,而是另一艘他未曾亲至的仙舟。将领们围在星图前,神色凝重焦急,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加密指令的杂音,整个画面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与周围那些或惨烈或死寂的终末幻象格格不入。
这种“焦急”而非“绝望”的情绪,在这片被虚无主宰的冥滩中,如同黑夜中的一缕异色烽火,瞬间引起了姜弥的注意。
“不对……这个幻象的情绪核心不是“终结”,而是“应对”?是正在发生的危机?”
心念电转间,姜弥毫不犹豫地集中意志,一道尤为粗壮的、流淌着幽蓝记忆光晕的柳条,如同灵蛇般精准刺入了这个独特的幻象之中!
他并非要改写它,而是要深入它,解析它构成的根源!
柳条触及幻象核心的瞬间,预想中的抵抗并未出现,反而像是捅破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幻象的表层画面如同水波般荡漾消散,露出了其下隐藏的、更加本质的构成——那并非纯粹的虚无恶意或过往记忆的回响,而是一段极其微弱、却带着鲜明现实锚点的、刚刚发生不久的通讯信息流!
正是仙舟联盟通过特殊手段发出,却被此地无处不在的虚无之力捕捉、扭曲后“倒映”出来的真实片段!
信息被他的记忆命途之力瞬间捕获、还原:
“…结合…姬子女士…通讯…信息…”
“…翁法罗斯…确认与「毁灭」命途相关…”
“…存在绝灭大君囚笼…”
“…风险等级…最高!”
短短三句话,如同三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姜弥的心底!
“翁法罗斯……果然不止是命途交织那么简单!竟然直接牵扯到了“毁灭”?还有囚笼?是针对谁的囚笼?难道是……”
“星和丹恒他们……之前就失联了……现在又确认了毁灭命途和绝灭大君级别的威胁……”
“囚笼……陷阱……他们现在到底在面对什么?!”
一股强烈的担忧与紧迫感瞬间攫住了姜弥。
同伴们的身影与“绝灭大君囚笼”、“风险最高”这些字眼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必须尽快结束这里的事情!”
“必须去翁法罗斯!”
冥滩的危机,浮黎的隐秘,Ix的终极谜题……所有这些依然重要,但此刻,同伴安危的警钟在他心中疯狂敲响,将一切的优先级重新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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