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又重逢的恐惧与勇气相互依偎在斩妖灯的怀里，兄妹二人各自盘坐调息，身上的血液累得干涸，被体温蒸发成一串串干瘪的辣椒。
灯下的空气烦闷懒散，不愿外出透气。
“你怎么样了？”福园剑锋，却言辞温柔。
“还好。”妹妹气短，眉眼无力，却伸手挣扎起来抚去福园嘴边的戾气。
“你在这等我，摘取风妖骨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了。”福园身倚长剑，拄身而起，独自走向远方。
风妖骨，最低级的修炼材料，和凡人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儿一样。只是这样，已经耗尽了他们的所有。
拼尽全力，伤上加伤，其实最终拿到的不过是辛苦钱，这些风妖骨能够提供修炼的能量很少。
想要更好的修炼资源，就得去宫殿深处。
可是，这又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死循环这三个字，每一个字的分量都很重，想要这剑修兄妹二人自行摘掉其中一个字，恐怕都难如登天。
荒千川背过身，不再去看他们。获取风妖骨的过程很简单，就是用念力将之前剩下的怨念残渣汲取出来。这活不累，甚是简单，就和荒千川在砂蛛磐淘沙一样，体能念力是基础，个人能力同样重要，想要获得对等的收获，需要进行大量的实践付出许多血汗心思，才能找到高超技巧的门道，将来才会相对轻松一些。
荒千川就看了一眼，便知道对方熟练不够，甚至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连入门都做不到，只是笨拙地浪费自己的念力和体能而已。
“哥哥，你歇着吧，这事还是由我来。”剑修妹妹走过去，像一只走在狂风中的蜗牛，荒千川深怕她一不小心就被脚边起伏的尘埃压垮。
“嗯。”福园轻轻答应着，脚掌微移，他低头思考了一下，最终放弃了移动。
剑修妹妹相对来说要细腻一些，娇弱的双手很快就剥落一块风妖骨，不过，哪怕荒千川隔得很远，凭借感知和过去吸纳无尘砂的经验，一眼就判断出这甚至比不上自己掏出的最次的无尘砂——因为她只是粗略懂得念力渗入的时机。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那双巧手将妖风骨剥落。这声音似乎太过无聊，福园感到有些麻木，可能是靠得太近，声音过大，在身体与精神虚弱的时刻就会感到有些烦躁。
荒千川反而很耐心，他从那双巧手里，听到了自己的曾经。妖骨剥落，被巧手摩挲，然后被放在空间狭窄的储物戒指里。
就像荒九岳第一次带荒千川开石一样。凿石的清脆，以及举起又放下的嘿哈声，简单的动作全都是对生命永恒的赞歌。
贫穷带来的病痛，是鲜嫩如草的生命与秋冬的不和，是高山的远见不得不放下尊严地俯首。
凿石很简单，只需要一把锄头，但，这份沉重的简单在初见不久之后，便给荒千川讲述了一个最为简单而又如永恒一般沉重的道理——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除却坚持，还要有抵抗日复一日枯燥而又平淡的意志。
那个时候，凿石的新鲜尚能滋养荒千川贫瘠的内心，但时间一长，这种消耗血肉换来的苟且的空虚，让荒千川陷入了巨大的虚无。
凿石是为了吃饭，尚未吸取红尘之力填饱肚子的年纪只能在这片坚硬里开垦出独属于自己的温暖。
口渴了要凿，肚子饿了要凿，掌心破皮了也要凿，甚至就连老茧磨破了也要凿。天干要凿，天黑要凿，就连寒天下着雨雪的时候也要开凿。
凿到黎明破晓，凿到天昏地暗，凿到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凿到全世界只剩石头铺满角落，凿到身体没法行动，凿到思绪滞涩，凿到心死。
可即便这样，老天还是一副石头心肠。
当荒千川满怀希望想要收获巨大的回报之时，无情的石头凿破了他的幻想与期盼。他是如此努力，如此勤奋，血肉变得粗糙，精神变得模糊，意志变得昏暗，如此巨大的代价，想来应该能够得到富裕的生活，可面前等着他挥动双臂，用尽全力开凿的石头却告诉他，生活比石头还要坚硬，坚持不懈地开凿，只能留下美好理想的痕迹，至于那望眼欲穿的缝隙，只能对所有的努力说一声可惜。
剑修妹妹的双手颤抖了一下，那上面已经爬满了朝霞的泪痕。风妖骨叮咚一声干脆地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好像棺材一样。
妹妹拾掇起全身的颤抖，小心地将它捡起放入储物戒指里。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它已经不值得剑修妹妹这样认真地对待。
从它跌落的那一刻起，本就微薄的能量散去许多，它廉价的珍贵在这力竭的变故下被克扣了大半。
想要轻松击溃一个人的心灵，不需要恶毒的谩骂，也不需要身体遭受致命的殴打，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在剑修妹妹绝对不能失误的情况下，只需同那不听话的风妖骨轻轻地从她力竭的双手间挣扎。
滴答！
泪眼下滑，落血成花。
荒千川低头，忍住念头不想去看，即便他反复提醒自己，这跟自己没关系，这不是自己造成的，也不是自己此刻的立场能够共情的。
可怜吗？
荒千川问自己。
小丘村的人可怜，被迫外出挣脱死僵之息的不学无术者更可怜，客死他乡未能回去看一眼的前辈更是可怜。
现在自己的良知要自己可怜这些外人……它竟然想要自己去帮他们，让他们活——！
“为什么没人可怜我们小丘村的人？”荒千川询问自己，一遍又一遍，他向冰冷走去，越陷越深。
“我们慢慢来，不要急，你步子迈得太大了，才会像现在这样。”福园出声安慰着妹妹，却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哥，这最后的疗伤丹，你赶紧用吧，我这不碍事。”她拿出一个瓶子，取出半枚丹药走过去塞进了福园的嘴巴里。
这哪里是半粒，其实，都快接近药渣了。
福园抿着药，望着妹妹投来的关心，望着妹妹忙碌的身影，望着那双泛着血花的巧手，默默地吸收这枚丹药里仅存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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