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金砖地光可鉴人，王铁柱踩在上面，总觉得脚下发飘。太监尖着嗓子在前头引路，龙涎香的味道浓得呛人，他忍不住往怀里摸了摸，平安符的边角硌着掌心，倒让他踏实了几分。
金銮殿里鸦雀无声，文武百官穿着花花绿绿的官服，像排插在地里的年画。正上方的龙椅上坐着个中年男人，面容威严，眼神扫过来时，王铁柱觉得后脖颈子都发紧——这就是皇上。
“草民王铁柱，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铁柱照着来之前林御史教的规矩，“咚”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金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抬起头来。”皇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
王铁柱慢慢抬头，正好对上皇上的目光。他心里一慌，赶紧把视线移到旁边的柱子上，那柱子雕着盘龙，龙鳞栩栩如生，看得人眼晕。
“听说你不肯交银矿？”皇上呷了口茶，茶杯盖碰撞的声音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没等王铁柱开口，站在百官前头的个白胡子老头就跳了出来，指着王铁柱的鼻子骂：“大胆刁民！皇上让你交你就交，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看你就是私藏矿脉，图谋不轨！”
王铁柱认得他，这是户部尚书，巡抚的舅舅，昨天在驿站就听说这家伙跟巡抚穿一条裤子。“大人这话不对。”王铁柱挺直腰板，“银矿是俺们全村人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当初那里还是片荒山野岭，连兔子都不拉屎，咋就成了朝廷的了？”
“放肆！”户部尚书气得胡子发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一个银矿，就是你这条命都是皇上的！”
“那俺们挖矿的时候，也没见朝廷派人来帮忙啊？”王铁柱梗着脖子，“去年冬天大雪封山，弟兄们饿得啃树皮，也没见户部发过一粒米！现在矿出银子了，就成朝廷的了？天下哪有这道理！”
这话像颗石子扔进水里，百官里响起片窃窃私语。有几个穿着便服的官员偷偷点头，显然是觉得王铁柱说得在理。
“你……你强词夺理！”户部尚书气得说不出话，转身对皇上躬身，“皇上，此等刁民目无王法，必须严惩！”
“严惩？”王铁柱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往地上一摊，里面露出本沾着血渍的账本，“那俺倒想问问大人，巡抚贪了朝廷那么多赈灾款，该不该严惩？他私藏兵器，勾结匪类，又该不该严惩？”
账本摊开的瞬间，百官们的眼睛都直了。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清清楚楚记着巡抚每次贪墨的数目，连哪年哪月从银矿偷运了多少银子都写得明明白白，最后一页还画着个小小的狼头——天狼帮的标记。
“这……这是伪造的！”户部尚书慌了，指着账本大喊，“皇上别信他的！这是他陷害忠良！”
“是不是伪造的，问问林御史就知道了。”王铁柱看向站在旁边的林御史，她立刻上前一步，手里举着另外几本账册：“皇上，臣可以作证，这本账册与从巡抚府搜出的赃物记录完全吻合，还有二十多个村民可以作证，巡抚曾多次派人抢夺银矿。”
皇上没说话，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着，目光在王铁柱和户部尚书之间来回转。大殿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王铁柱攥紧拳头，手心全是汗——他赌皇上是个明事理的。
“王铁柱，”皇上突然开口，“你说银矿是村民们挖的，可有凭证？”
“有！”王铁柱赶紧从怀里掏出块银矿石，上面还留着清晰的凿痕，“这是最早挖出来的矿石，上面的印子是俺们村独有的凿子弄的，全村人都能作证！还有，银矿深处有个密室，里面刻着开采的日期，从第一年春天到现在，一天都没落！”
皇上接过银矿石，放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身边的太监：“去，让人查查。”
太监刚要走，户部尚书突然喊住他：“皇上三思！这刁民说不定早就串通好了，查也查不出啥！依老臣看，直接把他打入天牢，银矿自然就能收回来！”
“大人这么着急，是不是怕查出来啥？”王铁柱盯着他的眼睛，“俺听说，巡抚贪的银子，有一半都进了大人的腰包，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
“你胡说！”户部尚书吓得脸色惨白，指着王铁柱的手都在抖。
“够了！”皇上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里带着怒气，“朝堂之上，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他看向王铁柱，“你说你能管理好银矿？”
“能！”王铁柱挺直腰板，“俺们不仅能管好，还能给朝廷上税！每年上交三成的银子，分文不少！但银矿必须归村民们管，朝廷可以派官监督，要是发现俺们中饱私囊，任凭处置！”
这话一出，连林御史都惊讶地看着他。三成的税已经不少了，足够让朝廷满意，又保住了银矿的归属权，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皇上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好个有胆识的汉子！朕就信你一次！银矿归十八道拐村所有，但必须按你说的，每年上交三成银子，由林御史监督。”他看向户部尚书，眼神冷得像冰，“至于巡抚贪墨一案，朕会派专人彻查，谁敢包庇，格杀勿论！”
户部尚书“噗通”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百官们则纷纷躬身：“皇上圣明！”
王铁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膝盖都麻了，却觉得浑身轻快。他磕了个头：“谢皇上！草民定不辜负皇上信任！”
“起来吧。”皇上摆摆手，“朕听说你剿灭匪类有功，还护了粮库，赏你黄金百两，赐‘忠勇’牌匾一块，以后十八道拐村免交赋税三年！”
这赏赐来得太突然，王铁柱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又磕了个头：“谢皇上恩典！”
出了金銮殿，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林御史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敢在金銮殿跟户部尚书叫板，全京城也就你一个了。”
王铁柱挠挠头，嘿嘿直笑：“还不是多亏了大人帮忙。”
“跟我客气啥。”林御史从袖里掏出个信封，“这是皇上私下赏你的，说是让你给村民们带点京城的稀罕物。对了，你啥时候回去？”
“越早越好！”王铁柱眼睛一亮，他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俺得赶紧把好消息告诉如烟和如眉她们。”一想到柳如烟红绸带飞扬的样子，柳如眉低头配药时认真的神情，他心里就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
回驿站收拾行李时，李大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提着个大包袱：“兄弟，这是俺给村里孩子们带的点心，还有给你那两位媳妇的胭脂水粉，都是京城最好的牌子。”
王铁柱接过包袱，沉甸甸的压手：“大哥这咋好意思……”
“跟俺客气啥！”李大哥捶了他一拳，“以后到了府城，记得给俺捎两坛好酒就行。”
往城外走的路上，王铁柱买了辆最快的马车，车夫是个老手，鞭子甩得啪啪响，马蹄子踏在石板路上，溅起的泥点都带着股轻快劲儿。他掀开窗帘往后看，紫禁城的角楼越来越小，心里却一点都不留恋——再好的京城，也不如家里的热炕头。
马车出城那天，林御史带着人来送，还给他派了四个护卫：“巡抚的余党说不定还会找事，让他们护你到府城。”
王铁柱心里暖烘烘的，抱了抱拳：“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俺的地方，尽管开口！”
马车一路南下，王铁柱的心也跟着飞了回去。他想象着柳如烟看到“忠勇”牌匾时惊喜的样子，柳如眉捧着胭脂水粉时红扑扑的脸蛋，还有张大山他们围着黄金流口水的傻样，忍不住嘿嘿直笑。
路过府城时，他特意停下来，给村里买了两马车的东西，绸缎、茶叶、糖果，还有给柳如梦买的花布，堆得像座小山。车夫笑着说：“大人这是把京城搬回家啊？”
“差不多！”王铁柱心里美滋滋的，“让乡亲们也尝尝京城的味儿！”
越靠近十八道拐村，空气里的味道就越熟悉，带着点银矿的硫磺味，还有泥土的腥气。王铁柱撩开车帘，远远看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两个人，红绸带在风里飘得像团火，旁边的粉衣裳也跟着动，像朵迎着风的桃花。
“停车！”王铁柱跳下车，顾不上拿行李，撒腿就往村口跑。
柳如烟和柳如眉也看到了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像两只受惊的小鹿，朝着他跑过来。红绸带和粉衣裳在绿草地上翻卷，像两道最鲜亮的光。
“俺回来了！”王铁柱张开双臂，把扑过来的两个身影紧紧搂在怀里，鼻尖蹭到她们发间的皂角香，心里踏实得像落了地的石头。
“回来就好……”柳如烟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柳如眉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指尖攥着他的衣角，像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王铁柱低头看着怀里的两个人，突然觉得，金銮殿的金砖再亮，也不如家里的热炕头；皇上的赏赐再厚，也比不上这两个温热的怀抱。
属于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而这十八道拐村的故事，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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