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因其形似鹰喙的险峻山崖而得名,是通往黑云岭的必经之路,也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谢玄与高啸率领两百精锐,抄小路急行军,赶在邓家车队之前,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涧口两侧的高地。岩石和枯木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弓弩悄然上弦,刀剑出鞘半寸,所有人在冰冷的晨雾中屏息凝神,如同狩猎的狼群。
马蹄声和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涧的寂静。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缓缓驶入视野。大约二三十辆大车,上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和盖着油布的箱笼,护卫着百余名穿着邓家家丁服饰的壮丁,为首的是一名骑着马、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不耐烦。
“他娘的,还真送上门来了!”高啸伏在岩石后,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看这分量,粮食军械肯定少不了!干了这一票,够弟兄们肥肥过年了!”
谢玄却微微皱眉,仔细观察着那车队。护卫的人数、车辆的沉冗程度,似乎都与“座山雕”索要的巨额物资对得上。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邓文康那只老狐狸,明知黑云岭已被官军盯死,为何还会如此大张旗鼓、近乎愚蠢地往火坑里送物资?这不像他的风格。
“等等。”谢玄按住跃跃欲试的高啸,“情况有些不对。你看那些护卫,步伐虚浮,眼神躲闪,不像精锐,倒像是临时凑数的。还有那管家,似乎并不紧张,反而…有点像是来完成任务的?”
高啸一愣,仔细看去,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
就在车队完全进入伏击圈,谢玄犹豫是否要按原计划发动攻击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为首的管家突然勒住马,从怀中掏出一面小小的白旗,用力挥舞起来,同时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在狭窄的山涧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别放箭!自己人!我等是奉邓老爷之命,特来向陆太守献粮请罪的!车上是三千石粮食,五百斤盐,还有…还有邓老爷赠予太守的‘心意’!绝非资敌!绝非资敌啊!”
这番操作,直接把埋伏的官兵和高啸的人都搞懵了。
献粮请罪?还是向陆太守?这唱的哪一出?
谢玄心中警铃大作。邓文康这手以退为进,玩得极其刁钻狠辣!
他立刻意识到,邓家恐怕早已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黑云岭被攻破、“座山雕”伏诛的消息。这支车队,根本就不是来资匪的,而是邓文康壮士断腕、丢车保帅的毒计!
他抢先一步,将这批原本可能用于资匪的物资,扭转为“主动上缴”、“戴罪立功”的证明!如此一来,不仅洗脱了资匪的嫌疑,反而显得他邓家“深明大义”、“主动配合”官府剿匪。那所谓的“心意”,恐怕更是价值不菲,意在堵陆昶的嘴。
若此刻动手截杀,反而成了官军无端攻击“主动献粮”的士绅,有理变无理,必将激起轩然大波,正好给了邓家发难的口实。
好一个邓文康!果然老奸巨猾!
谢玄当机立断,按住身边躁动的士卒,沉声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手!”
他站起身,从岩石后走出,朗声道:“下方何人?既是献粮,为何行踪鬼祟,来到这匪巢之地?”
那管家见有人回应,且看甲胄是官军将领,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下马,小跑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将军明鉴!小人是邓府外院管事,姓钱。我家老爷听闻陆太守用兵如神,即将剿灭黑云岭匪患,特命小人押运这些粮草物资,前来犒劳大军,略尽绵薄之力!只因路途不靖,恐有闪失,故而行踪谨慎,绝非鬼祟!此有我家老爷亲笔书信在此,呈请将军转交陆太守!”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以及一份详细的礼单。
谢玄接过,扫了一眼礼单,粮食、盐、布匹、甚至还有不少金银,数目确实惊人。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如此。邓公有心了。既然如此,便请钱管事随我押运车队,一同前往大营面见太守吧。”
他转身对高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人下来“接收”车队,实则是监视和控制。
高啸虽然满心不爽,但也明白其中利害,啐了一口,带着人下去将邓家护卫“请”到一边,全面接管了车队。
检查车辆时,果然,除了表面上的粮食盐巴,在几辆车的夹层和特制的箱笼里,发现了大量雪花白银和不少精巧的金器玉玩,那“心意”之厚,令人咋舌。
谢玄押着这支意外的“劳军”车队返回黑云岭大营时,陆昶已在临时指挥帐中等候。韩雍已初步清点完战场,斩获颇丰,俘虏近二百人。
听完谢玄的汇报,看完邓文康那封言辞恳切、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隐隐有功的信件,陆昶脸上看不出喜怒。
“好一个‘主动献粮’,‘犒劳王师’。”陆昶将信随手扔在案上,“邓文康这是断尾求生,还想反将一军。他料定我们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收他这‘合法’进献的物资,更不敢以此定罪于他。”
韩雍皱眉道:“难道就任由他如此蒙混过关?这些物资,分明就是准备资匪的!”
“当然不。”陆昶淡淡道,“他送来了,我们便收下。剿匪大军辛苦,正需犒赏。至于资匪之罪…证据呢?”
他看向谢玄和高啸:“你们截获车队时,他们可曾承认是送往黑云岭?可曾有与‘座山雕’勾结的信件凭证?”
谢玄摇头:“并无。他们一口咬定是来劳军。”
“那就是了。”陆昶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资匪。相反,他如今是‘主动协助’官府剿匪的‘有功之士’。”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他这份‘心意’,我们也不能白收。幼度,将这批物资,大部分充入郡库,用于安民垦荒。其余金银,厚赏此次出战将士,特别是伤亡抚恤,务必从优。高啸及其部下,此次立功不小,亦按功行赏。”
“至于邓家…”陆昶目光深邃,“他既然想用钱粮来买平安,来洗刷嫌疑,那我们便暂且替他‘洗刷’。让他以为暂时安全了,放松警惕。真正的刀子,要等它钝了的时候,才最容易致命。”
他拿起邓文康那封信,轻轻弹了弹:“这份‘功劳’,我会如实写入呈送给郗使君和朝廷的捷报之中。想必邓公‘急公好义’、‘襄助王师’的美名,很快就会传遍徐州了。”
韩雍和谢玄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陆昶的意图。这是要先将邓家架起来,用名声堵住他的嘴,麻痹他的神经,然后再寻找更佳的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高啸虽然对不能立刻找邓家麻烦有些耿耿于怀,但听到有厚赏,还是咧开了嘴:“嘿嘿,还是大人算计得深!俺听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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