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姚襄毙命,其尸身被邓遐高高挑起,洛阳守军残存的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如同被针戳破的气囊,瞬间泄得干干净净。“姚襄死了!”“大王死了!”的惊呼和哭嚎声在街巷间飞速蔓延,所到之处,兵刃坠地的声音响成一片。
负隅顽抗的羌兵精锐或四散溃逃,或丢下武器跪地乞降。那些被胁迫的晋人降卒和壮丁更是早已无心再战,纷纷扔掉兵器,躲入民宅,或干脆主动向西府军指引方向、帮忙搜捕残敌。城内的战斗迅速从激烈的攻防转变为零星的清剿和全面的接收。
天色渐明,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黑暗,也照亮了这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千年古都。残破的旌旗、散落的兵刃、尚未干涸的血迹以及倒伏的尸首,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死寂。
桓温在亲卫精骑的簇拥下,自洞开的东南门缓缓入城。他端坐于骏马之上,玄甲猩袍,目光沉静地扫过满目疮痍的街道和那些从门窗缝隙中透出的、充满恐惧与窥探的目光。他并未直接前往皇宫,而是首先下令:
“传令各军,严明军纪!有敢擅入民宅、掳掠百姓、奸淫妇女者,立斩不赦!各营按划定区域驻防清剿,不得混乱!”
“遵命!”
这道严厉的命令被飞快地传达至入城的每一支队伍,有效地遏制了胜利之初军队最容易滋生的混乱和暴行,迅速稳定了城内的基本秩序。
随后,桓温才移驾至宫城。此时的宫室虽经姚襄占据,却难掩荒疏破败之象,昔年的荣光早已在连绵的战火中褪色。桓温并未在正殿多做停留,而是率领一众高级将吏,前往拜谒城南郊外的晋朝先帝陵寝。
陵园荒草萋萋,石仪残损,一派凄凉。桓温命人清扫主要通道,设下香案祭品,亲自率领众人,依礼焚香祭拜。
他神色肃穆,朗声诵读祭文,痛陈胡虏肆虐、神州陆沉之痛,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今日王师终克复旧都,虽陵阙残毁,然社稷重光有望云云。仪式虽因条件所限显得简朴,但其象征意义却无比巨大。随行将士无不感愤,许多原籍北方的士卒更是潜然泪下。这一幕,迅速通过快马和口耳,传遍全军,极大地凝聚了人心,也奠定了此次北伐的正义性与合法性。
仪式完毕,真正的善后工作才刚刚开始。而这千头万绪的繁重任务,大半落在了以陆昶为首的参军僚属身上。
陆昶几乎是从入城那一刻起就陷入了连轴转的忙碌之中。他手持桓温的手令,身后跟着一队文书和护卫,穿梭于混乱初定的洛阳城中。
他首先直奔姚襄的府库和官仓。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几乎能跑老鼠的空旷库房和仅剩的、为数不多且品质低劣的存粮时,他还是皱紧了眉头。他带来的算吏和书记官们立刻开始紧张地清点、登记仅存的物资,每一粒粮食、每一匹布、每一件残破的兵器都需要造册记录。
“记录:官仓仅存粟米约三百斛,多为陈腐之粮;府库钱帛匮乏,铠仗军械多有锈损……”陆昶冷静地口述着,心中飞快计算着这些物资所能支撑的时间,以及急需从后方调运的数额。
紧接着,他需要处理数以万计的降卒。这些人被分批看押在几处空旷的场地,人人面黄肌瘦,眼神惶恐。如何甄别处置他们是个大难题。全部坑杀自然绝不可行,但全部释放又恐生乱。
陆昶很快拿出方案:首先,将羌人与晋人降卒分开;其次,对晋人降卒进行初步甄别,凡无恶行者,登记造册后,愿留军者经审查可补充入辅兵,愿归家者待秩序稳定后遣散;对于羌兵,则严加看管,日后或作为苦力,或另行处置。这道命令一下,降卒中的恐慌情绪顿时缓解大半。
安置降卒的同时,桓温“开仓放粮”的承诺必须立刻兑现。陆昶协调军需官,将随军携带的部分粮草以及清点出的那点可怜的存粮,迅速在城中几处要害地点设立粥棚。
“领粥了!大司马有令,开粥赈济!每人每日一勺,不得争抢!”士兵们维持着秩序。
当热腾腾的粥食香气弥漫开来,无数饿得眼冒绿星的百姓从藏身之处颤巍巍地走出,排起长队,捧着破碗,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和感激。这一举措,比任何安民告示都更有效地安抚了人心。
此外,统计各军斩获、记录军功、协调划分各部驻防区域、处理军中纠纷、检查军纪执行情况……无数繁琐却至关重要的事务,如同潮水般涌向陆昶。他展现出惊人的精力和高效的处理能力,指令清晰,裁决果断,将现代管理的条理性和数据化思维融入其中,使得繁杂的善后工作得以有条不紊地推进。他的身影出现在城头、仓库、军营、粥棚,那张年轻却无比沉稳的面孔和精准有效的办事风格,给西府诸将和下属官吏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快马将克复洛阳的捷报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建康。消息传开,整个西府大军欢声雷动,士气高昂到了极点。而遥远的江东,建康城内在得知这一惊天消息后,陷入了巨大的震动。朝廷之上,惊喜、疑虑、嫉妒、算计……种种复杂情绪交织。民间则是一片欢腾,自永嘉南渡以来,这是汉家军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收复旧都,其象征意义足以让无数人为之激动落泪。
洛阳,这座饱经沧桑的神都,在经历漫长的沦陷与苦难后,终于再次飘起了晋军的旗帜。尽管它残破不堪,尽管前途依旧未卜,但这一刻的光复,已然点燃了无数人心中沉寂已久的希望。
站在城头,望着渐渐恢复一丝生气的城市,陆昶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知道,军事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更复杂的政治博弈和未来的防守挑战,才刚刚开始。但此刻,他允许自己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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