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大军的推进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姚襄,甚至可能也包括对其寄予厚望的桓温自己。石桥坞的迅速陷落与外围防线的全面崩溃,使得通往洛阳的道路几乎门户洞开。邓遐的先锋铁骑几乎是以追击溃兵的速度,率先抵达了洛阳地界。
数日后,桓温亲统的中军主力,浩浩荡荡,终于开抵洛阳城外。
那是一片何等壮阔而压抑的景象。
曾经象征着华夏荣光的东汉、魏晋故都,历经战火与岁月的侵蚀,城墙虽仍显高大巍峨,却难掩其斑驳与沧桑。而此刻,在这座饱经风霜的巨城之外,另一股力量正在展示着新的权威。
西府大军并未急于攻城,而是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在各部将领的指挥下,士卒们依着地势,开始构筑连绵的营垒。壕沟被迅速挖掘,鹿角拒马被层层设置,望楼箭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无数军帐如同灰白色的蘑菇,迅速蔓延开来,环绕着洛阳城,连营几近数十里。飘扬的“桓”字帅旗与各色将旗,组成了一片翻滚的旌旗之海,在初夏的风中猎猎作响,几乎遮蔽了远处的天空。金鼓之声,战马嘶鸣,以及数万人行动所发出的低沉轰鸣,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缓缓压向洛阳城头。
城楼之上,姚襄在一众心腹将领的簇拥下,面色阴沉地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晋军连营。他身披锦袍,腰挎战刀,依旧保持着枭雄的气度,但紧握城墙垛口的、青筋微露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与不安。他原以为至少能在城外与桓温周旋一两个月,却没想到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好一个桓温…好一个西府军…”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冰冷。城头守军的脸上,则大多带着惊惶与畏惧,窃窃私语着西府军的兵威与赫赫战功。
桓温并未给姚襄太多喘息的时间。中军大帐刚刚立稳,一系列的命令便已发出。
西府军开始有条不紊地肃清洛阳外围残余的零星抵抗,彻底扫荡城郊的所有据点,将洛阳变成一座真正的孤岛。与此同时,一种更为凌厉的攻势展开了。
数十架随军工匠日夜赶制、组装起来的投石机(霹雳车),被推至阵前。然而,它们抛射出的并非全是致命的巨石与火油罐。
伴随着沉闷的机括声响,无数特制的“石弹”划过弧线,落入城中。这些“石弹”或是用泥土烧制,或是用草绳捆扎,触地即碎,里面裹着的,是密密麻麻抄写好的檄文与劝降书。
纸张在空中散开,如同雪片般飘落在洛阳的大街小巷。
文书上,历数姚襄“背晋自立、虐害百姓、窃据神都”的罪状,申明大晋王师“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政策,并明确告示:“凡弃暗投明者,赏!凡助纣为虐者,诛!凡持逆酋首级来献者,重赏!”
这些文字,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守军本已惶惶的人心。
陆昶在此事上再次展现了其思虑的周详。他建议并亲自监督了文书的大规模抄写与投送,确保内容清晰,数量足够。他甚至提议在部分文书上简单绘制了“有饭吃”的图案,用以打动那些最底层的、可能不识字的士卒与饥民。
攻心之策,效果渐显。城内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动,逃兵事件时有发生,虽被姚襄以铁腕手段镇压,但恐慌与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姚襄自然不甘坐以待毙。他深知困守孤城唯有死路一条,必须主动出击,打破封锁,或是挫动晋军锐气。
几日后,他精心挑选了五百羌人死士,趁夜色悄悄缒下城墙,意图偷袭西府军的一处粮草囤积点。
然而,他们的行动早已被外围游弋的西府斥候察觉。邓遐亲自率一队精骑埋伏于必经之路上。
当羌人死士鬼鬼祟祟地潜入预定区域时,四周突然火把大亮,箭如飞蝗般射来。
“中计了!快退!”羌人头领惊呼。
但为时已晚。邓遐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长矛翻飞,如入无人之境。五百死士,几乎被全歼,仅有寥寥数人侥幸逃回城下。城头守军眼睁睁看着下方的屠杀,士气愈发低落。
此后,姚襄又尝试过两次小规模的突围,均被严阵以待的西府军轻易击退,除了在阵前增添更多尸体外,一无所获。
洛阳,这座千年古都,仿佛成了一只被钢铁巨蟒紧紧缠绕的猎物,挣扎的力量正在被一点点抽空。围城之初的锐气与侥幸,在现实面前逐渐消磨,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浓郁的绝望与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而西府军的大营,则稳如泰山。陆昶变得更加忙碌,他需要确保围城大军的粮秣供应万无一失,需要处理各营报上的军务,需要分析斥候送回的零星情报,判断城内可能发生的变化。他穿梭于各营之间,协调调度,那张犹带少年清气的面庞,因其沉稳干练的作风和显而易见的权责,已无人再敢因其年龄而有丝毫小觑。
兵临城下,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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