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透过木板墙的缝隙，看着山寨中依旧灯火通明，听着匪徒们划拳喝酒、粗野笑骂的声音隐隐传来，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会来吗？会舍得那巨额的赎金吗？还是…会像对待一件惹祸的货物一样，将他弃之不顾？娜塔莎被关在石屋，会遭遇什么？杜立三得到那张图，会如何使用？是福是祸？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但有一点无比清晰：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这场亡命的相遇，这场突如其来的绑架，已经如同命运的巨手，将他的人生轨迹狠狠推向了一个充满血与火、完全未知的深渊。
与此同时，哈尔滨城，通顺镖局。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灯火通明的书房内，通顺镖局大掌柜章怀印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一掌狠狠拍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
“啪！”茶杯震落，碎裂一地！
“明仁这个逆子！孽障！”章怀印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痛楚，“竟敢…竟敢去招惹俄国人！还惹上了‘占江龙’！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还有没有镖局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怒都喷发出来。
管家老周佝偻着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额头上冷汗涔涔。他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张揉得皱巴巴、带着汗渍和泥污的纸条，声音细若蚊蚋：“老爷…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绑票的切口…是‘占江龙’的人…他们…他们要三千两现银…三天之内…送到指定地点…否则…否则就撕票…”
“三千两？！”章怀印猛地转头，眼中寒光四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充满讥诮的弧度，那笑容看得老周心头发寒，“哼！好大的胃口！让他们…等着吧！”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章怀印不再看那纸条，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秽物。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化不开的戾气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书房，走向后院那处亮着温暖灯光的房间——佟玉姑的卧房。
房门推开。
佟玉姑早已闻讯，此刻正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条丝帕，早已被泪水浸透。那双平日里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布满了惊惶的血丝和深不见底的恐惧。看到章怀印进来，她如同溺水者看到了唯一的浮木，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怀印！怀印！”佟玉姑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瞬间打湿了章怀印的衣袖，“明仁…我的仁儿…他怎么样了？‘占江龙’…那些杀千刀的土匪…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后面那个可怕的字眼，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死死抓着章怀印，仿佛一松手，儿子就会彻底消失。巨大的恐惧和心痛，几乎要将这位母亲彻底压垮。
“怀印！明仁可是咱们的命根子啊！你就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他落在‘占江龙’那帮豺狼手里，晾着不管？”佟玉姑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针，扎在章怀印的心上，她扑到丈夫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前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泪早已糊花了精心描画的妆容，只剩下一个母亲濒临绝望的惊惶，“不就是三千两银子？章家难道拿不出吗？我不管什么麻烦，我只要我的儿子平安回来！”
章怀印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胸中烦闷如滚水翻腾。他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焦躁，握住妻子冰冷颤抖的手，试图将她按回椅中：“玉姑，你冷静些！听我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占江龙’盘踞江口多年，凶名赫赫，这次突然绑了明仁，开口就要这不大不小的数目，你想想，是图财还是图命？背后会不会有人推波助澜？就等着我们章家乱了方寸，一头撞进他们设好的套子里！”
佟玉姑哪里听得进这些，她猛地甩开章怀印的手，踉跄着站直身体，指着丈夫的手指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尖利得几乎撕裂空气：“套子？什么套子能比我儿子的命重要？！章怀印！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明仁不是你亲生的骨肉吗？你怎么能这么…这么冷血！看着他身陷险境，还在这里算计得失！你是不是怕花钱？是不是觉得明仁惹是生非，死了倒干净？！”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章怀印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顶门，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冰碴，刺得肺腑生疼。他再次上前，不顾妻子的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紧紧箍住，半扶半抱地按坐在床沿。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却又异常坚定：“玉姑…玉姑！你听我说！”他捧起妻子泪痕交错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比你更急！那是我章怀印的儿子，是我章家的血脉！我恨不得现在就提刀杀过去！可你想过没有？章家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等着我们行差踏错？这次若轻易就范，砸了银子，那些人只会觉得章家软弱可欺，下次绑的就不止是明仁！他们会变本加厉，直到把章家敲骨吸髓，吞得渣都不剩！我不是不管儿子，我是在想办法，想一个能把他毫发无损地带回来，又能震慑住那些魑魅魍魉的法子！”
佟玉姑被他眼中那份沉痛与决绝震住，激烈的挣扎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啜泣。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丈夫怀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襟，声音破碎不堪：“那你…那你倒是快想啊…我的心都要碎了…每一刻都像在油锅里煎…怀印，明仁他…他从小没吃过苦啊…要是…要是他们打他…饿他…伤了他…我…我也不活了…”泪水汹涌，瞬间浸湿了章怀印胸前的衣料，那滚烫的湿意仿佛能灼穿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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