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2型车辙桥组件如同神话中巨神的玩具,在美军工兵娴熟的操作下,以惊人的速度在水门桥的断裂处拼接、延伸。当第一辆美军的m26“潘兴”坦克,履带沉重地碾压过那崭新、带着工厂油漆味的钢制桥面,发出沉闷的轰鸣,稳稳驶向对岸时,峡谷两侧山岭上,透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的志愿军官兵们,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那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与巨大的无力感。他们付出了杨文涛突击队几乎全员玉碎的代价,用血肉和意志炸毁的天堑,竟在短短两三天内,被敌人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用钢铁和工业的力量,硬生生地“创造”了出来。
在兵团前进指挥部,林文澜放下了望远镜,镜片上蒙着一层因他沉重呼吸而产生的白雾。他转过身,面对指挥部里所有目光复杂、带着不甘与愤懑的指挥员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冰封的平静。
“都看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这就是我们和世界最强国之间的差距。他们能用飞机运来一座桥,我们做不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语气陡然变得激昂:“但是!他们能用钢铁铺路,我们就能用他们的鲜血,把这条路染红!桥,我们没能拦住。但从这里到兴南港,还有上百里的山路,还有无数个可以设伏的隘口,还有我们几十万不怕死的志愿军将士!”
“命令!”林文澜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指挥部里压抑的气氛,“第一,放弃强攻水门桥阵地的计划,部队立刻脱离接触,利用夜色,沿山路平行追击,超越美军!”
“第二,以师、团为单位,组织精干阻击部队,抢占从古土里到真兴里,从真兴里到咸兴沿途的所有制高点和险要隘口,尤其是黄草岭、死鹰岭延伸地带!我要让史密斯每前进一公里,都留下成堆的尸体和报废的装备!”
“第三,所有追击部队,发扬‘牛皮糖’战术,黏住敌人后卫,不停顿地袭击、骚扰、疲惫敌人!没有重武器,就用步枪、手榴弹、刺刀!没有饭吃,就勒紧裤腰带!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第四,将此情况及我兵团决心上报志司,请求西线兄弟部队加强攻势,牵制敌军,并协调尽可能的物资补给,尤其是弹药和御寒物品!”
新的命令如同给一部濒临停转的机器注入了新的动力。各级指挥员眼中的迷茫迅速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是的,桥拦不住了,但战斗远未结束!复仇的火焰在每一名志愿军将士胸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真正的炼狱,从水门桥以南开始了。
美军的南逃队伍,变成了一条在冰雪山峦间缓慢蠕动的钢铁与血肉的混合长龙。前面是开路的重型坦克和工兵,中间是密密麻麻的卡车、吉普车、拖着火炮的牵引车以及徒步的士兵,两侧和高地由担任掩护的步兵占据,天空中有不时出现的战机提供支援。尽管组织严密,但整支队伍都笼罩在一种恐慌和压抑的气氛中,中国军队那无处不在的袭击和极度严寒的天气,让每一个美国大兵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限。
而志愿军的追击,则如同附骨之疽,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在一条被称为“夹皮沟”的险要路段,第38军一支提前穿插至此的连队,利用陡峭的崖壁和茂密的枯木林(尽管被积雪覆盖),构筑了简易的阻击阵地。当美军的先头坦克部队进入伏击圈时,悬崖两侧顿时枪声大作。没有重炮,战士们就用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从高处往下扔,专门攻击坦克薄弱的顶甲和发动机舱。
一辆“谢尔曼”坦克被数捆手榴弹砸中顶盖,舱内成员非死即伤,坦克瘫痪在路中央,成了后续车辆的障碍。美军试图用步兵清除两侧高地的威胁,但志愿军战士凭借有利地形,用精准的步枪射击和瓢泼般的机枪子弹,将一次次冲锋打退。这条短短几百米的山谷,美军耗费了整整半天时间,丢下数十具尸体和数辆燃烧的装备,才勉强通过。
夜晚,是志愿军的天下。当美军车队因为能见度太低和恐惧而不得不减慢速度甚至短暂停顿时,小股志愿军突击队就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用刺刀解决掉哨兵,将炸药包塞进卡车底盘,用手榴弹袭击聚集在一起烤火取暖的士兵群。
一名叫孙占荣的排长,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凭借夜色和风声的掩护,摸到了美军一个临时炮兵阵地附近。他们用刺刀和工兵铲干掉了警戒的哨兵,然后迅速将炸药包安放在几门105毫米榴弹炮的炮闩和车轮下。随着一声巨响,美军的这个炮兵连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孙占荣和大部分战士在撤退途中与美军巡逻队遭遇,全部壮烈牺牲,但他们用生命换取了敌人重火力的重大损失。
严寒,成为了双方共同的、最残酷的敌人,但对后勤几乎断绝、衣着单薄的志愿军而言,其残酷性更是呈几何级数放大。
许多战士的脚和鞋子冻在了一起,脱不下来,只能用刺刀割开。脚趾、耳朵冻掉是常事。机枪手为了不让枪机冻结,只能把撞针弹簧含在嘴里,口腔黏膜常常被冰冷的金属粘掉一层皮。饥饿更是如影随形,炒面吃完了,就啃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土豆,土豆啃完了,就嚼树皮,甚至抓起雪团充饥。
一路追击,一路都是因冻饿而倒下的志愿军战士。他们蜷缩在路边的雪窝里,保持着冲锋或行军的姿势,被冻成了永恒的“冰雕”。有的战士在牺牲前,还在徒劳地试图拉动枪栓,指向敌人来的方向。
林文澜在追击途中,亲眼目睹了路边一整个潜伏哨班的“冰雕连”。整整一个班的战士,据枪俯卧在雪地上,枪口指向山路,每一个人都目视前方,脸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眼神却仿佛依旧锐利,至死都没有改变战斗姿态。
林文澜翻身下马,走到这些凝固的战士面前,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棉军帽。跟在他身后的所有指挥员和警卫员,也都无声地脱帽致敬。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在他们的脸上,如同无声的哭泣。
“记住他们。”林文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将来会不会有人记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对得起这些永远留在这里的兄弟!”
他重新戴好帽子,翻身上马,目光投向南方依旧炮火连天的方向,眼神比这朝鲜的寒冬更加冰冷:“继续前进!追!”
美军的南逃之路,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印第安笞刑”之路(美军内部对此次撤退的称呼)。每一座山岭,每一个拐角,都可能喷射出致命的火焰。志愿军战士仿佛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机器,用最原始的武器和最坚韧的意志,一点点地消耗着美军的兵力、装备和士气。
史密斯将军坐在他的吉普车里,看着窗外缓慢行进的队伍,看着路边不时出现的被击毁的车辆和盖着雪布的尸体,看着士兵们那惊恐、麻木、疲惫不堪的眼神,心中充满了苦涩。他赢得了战术上的成功——架通了桥,保住了主力。但他知道,从柳潭里、下碣隅里到水门桥,再到这漫长的南撤路上,陆战一师遭受的创伤是前所未有的,其“王牌”的光环已然碎裂。这支队伍,即便能逃到兴南港,也已然元气大伤,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而当美军的先头部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看到咸兴平原,看到远处大海的轮廓时,他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就绝望地发现,在通往最后港口兴南的路上,更多的中国军队旗帜,已经插满了最后一道屏障——鹰嘴峰和白云山防线。
林文澜指挥的追击部队,以及友邻兵团提前穿插的部队,已经像一道新的钢铁闸门,堵在了他们通往海边的最后一段路上。
兴南港遥遥在望,但那最后的十几公里,注定要用更多的鲜血来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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