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章一进院子,就见介于棚架和小拱桥边的空地,摆了几个烤肉架,下人们围在旁边切肉的切肉,备料的备料,起炭火的起炭火。
对面的香木架下,四季青的藤蔓在和煦的风中翻动,光影从叶隙穿过,洒到棚架中,落到棚架下的人的头身上。
那里坐了几个陆家小辈,在他们中间,一女子正笑吟吟地说着什么。
得知他回了,转过头,看向他,先是怔了怔,接着站起身,走了来。
“大爷今儿回得早。”戴缨没料到陆铭章回得这样早,大多时候,他都是天微暗才回。
陆铭章笑着回了一句:“今日躲懒。”
香木架下的几个陆家小辈走了来,一一行礼见过。
“去罢,不必拘着。”陆铭章颔首道。
虽有他这句话,陆溪儿、陆意儿还有其他几个小辈多少有些拘谨。
陆铭章看了戴缨一眼,然后回了主屋。
陆铭章回了,戴缨肯定要随侍在他身侧的,于是也跟着进了主屋,穿过落地罩,入到里间,替他更下朝袍,换上一件雪青色的家常软衣。
“那些野味叫他们腌制过了,烤出来味道应是不错的,大人一会儿尝尝?”
陆铭章将她替自己理衣的手轻轻握住,戴缨脸上稍稍一红,见他看着自己,似有话说。
“大人有话说?”
陆铭章看着那一双清灵的眼,停了两息,说道:“没什么,我留在这里,他们不自在,一会儿去上房陪老夫人。”
戴缨便没在意:“好,待野味烤出来,我叫下人送过去。”
陆铭章“嗯”了一声,低下头,微凉的唇在她前额碰了碰,转身出去了。
戴缨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坐到妆奁前,待镜中人脸上的红晕淡去后,方出屋室。
因着陆铭章的离开,院里又重新恢复了热闹,野味已摆至烤架,肉香滋滋冒出,原本坐在香棚架下的陆溪儿等人,被这香气诱得走到烤炉边。
“来,来,且叫我也试一试。”陆溪儿捋起衣袖,从丫鬟手里接过烤肉的兜子,试着在炭炉上翻烤。
结果没杵两下,一阵风来,她避闪不及,烟气扑了满脸,肉也不管了,跑到一边俯身咳嗽,又抽出帕子拭眼泪。
闹得一众人大笑起来。
“溪姐儿,你这是烤肉还是烤自己呢?”
又一人说道:“什么烤肉,分明是熏肉。”
陆溪儿一口劲缓不过来,还是戴缨倒了一盏给她清嗓,才说出话。
“你们一个个就笑罢……”刚说出口,又一阵风来,换了方向,毫无征兆地扑向笑得正欢的几个陆家小辈,呛了满满一大口。
结果笑声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声,狼狈地四散跑开。
戴缨和陆溪儿先是一怔,忍不住笑出声,陆溪儿笑得伏到戴缨肩上,什么叫现世报,这就是了。
小陆崇在不远处揉着眼,叫喊道:“快,快,我要洗眼,熏得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戴缨赶紧让人打了热水来,亲身给小陆崇把脸洗干净,又搽了香膏。
陆溪儿、陆意儿等几个陆家小辈也都各自在丫鬟的伺候下,净面净手。
一盏茶的工夫,肉烤出来了,戴缨让七月用食盒装了,送去了上房。
接着丫鬟婆子们又烤出了些,院子里的主子、仆从们才开始闹着吃喝起来。
肉香盈满口,酒香飘满院。
……
彼边,陆老夫人正坐着同儿子闲话,石榴笑着打帘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三屉食盒。
“一方居送来的,说是才烤出来,特意拿来给老夫人和大爷尝尝,若是吃着好,再送来。”
陆老夫人先是怔了怔,在她印象里,一方居就跟自家儿子一样,生人勿近,适才听说几个小辈在那里烤肉,还有些没回转过来。
这屋里有了贴心人,真就有了不一样的气象。
“快拿来,咱们也跟着沾香边,尝一尝。”陆老夫人说道。
石榴净过手,将温盒里的碗碟取出,分摆,布让。
只见那肉切得并不很精细,有大有小,有细有薄,然而,刚一取出,天然的肉香就勾得人口中生津。
陆老夫人尝了一块,觉着不错,又多食了两块。
“母亲喝些热茶,压压油腥。”陆铭章奉上一盏热茶,怕她吃多了不克化。
陆老夫人接过茶盏,呷了两口:“你也尝一尝。”
陆铭章执筷,拈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慢慢咽入,然后示意石榴:“拿下去,你们分用了。”
石榴应是,收起碗碟,清了桌面,退了出去。
待人退下后,陆老夫人接过先前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陆铭章呷了一口香茶,再不紧不慢地放下,说道:“还早,三儿年后才回。”
陆老夫人一听,就知他根本没想好应对,不然不会这样说。
“不论年后回还是年前回,缨丫头原是他要求娶的,叫他回来,我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陆铭章笑了笑:“不必圆,照实了说。”
陆老夫人一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这孩子一贯主意大,我操心也是无用。”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陆铭章从上房出来,回一方居时,天色已暗。
此时,院里已收拾干净,点上灯笼。
陆铭章举步进屋,就见戴缨坐在外间的半榻上,穿着一件蜜色的寝衣,半湿的乌发散在身后,垂鬈于榻间。
似是没觉察到他的靠近,不知在低头鼓捣什么。
“在做什么?”
戴缨惊转过头,见是陆铭章,举起手里的物什:“我给大人缝制的护膝,一会儿你试试?”
陆铭章点了点头,目光没在护膝上停留太久,很快移到她的面上:“我一会儿有话同你说。”
说着,转身去了沐间,丫鬟送沐洗用具和更换衣物进去。
戴缨收回眼,没由来的,心里突然起了一丝忐忑,下午他回来,她替他更衣时就觉着他有话。
思忖间,沐里响起水声哗啦,过了一会儿,又是衣料窸窣,接着陆铭章走了出来,丫鬟们将沐间收拾干净,退出了屋室。
此时屋里只他二人。
他走到窗榻边,坐到她的对面,看似无意地拿起簸箕里的护膝,开口道:“你今日见了谢家夫人?”
“大人如何知晓?”戴缨眉头微微蹙起,“监视我?”
“我没那么闲。”陆铭章继而又问,“你不仅见了戴万如,还暗示她,以谢珍换谢容,是也不是?”
这些话是她同戴万如私下的交谈,并无外人在场,陆铭章如何知晓?
其实这事,还真不是陆铭章有意探知,而是戴万如救子心切,急吼吼跑到王家,向王夫人一通“真情实意”的剥白,倒把王夫人唬了一跳,以为她魔怔了。
结果王夫人转头告诉了自家老爷,那王庆听罢,身上瞬间暴汗,一刻不敢耽搁,让人递了一张帖给陆铭章。
先是殷勤表诚,结尾委婉表示,自己年事已高,此生再无纳妾打算。
陆铭章看过后,再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没有这回事?”陆铭章再问。
戴缨不再隐瞒,直言道:“是,没错,我让她把谢珍许给王庆为妾。”
陆铭章点了点头,又问:“然后呢?”
“只要她把谢珍送进王家,像当初对我那样,我就帮她,救她儿子出狱。”
当然这还不算完,戴万如以为这就是她的报复,不会想到这只是个引子。
陆铭章平静地看着她,道了一句:“你打算如何救谢容?”
戴缨将目光瞥向窗户,并不说话,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陆铭章低下眼,看向簸箕里的护膝,静了好一会儿,这份沉浸在两人间蔓延,陆铭章再次开口。
“你根本没想过救他。”
这丫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戴万如精心编织的一场骗局。
先假意给出希望,允诺以谢珍换谢容不死,待到那妇人耗尽所有、众叛亲离之际,她再亲手将这希望砸碎,让她明白,自己从头至尾,都只是被玩弄于股掌的笑话。
冷眼看戴万如挣扎,如同当初戴万如对她那样。
“我把你从不堪的境地捞出,就是想你好好的,你却仍同他们纠扯不清。”
戴缨一怔,陆铭章看向她的眼神……斥责?痛惜?还是失望?她分辨不清。
陆铭章又道:“我望你活出自己的样子,为何仍要转身?你如今所为,与你那姑母有何分别?仇是报了,却永远摆脱不了她的烙印。”
说罢,陆铭章看向对面的人儿,见她半掩于衣袖下的手紧紧攥起,低着眼,纤长的眼睫颤着,知道她在极力忍耐。
戴缨一撇嘴,从陆铭章手里夺过护膝,白给他做了,你清高,你是大人,我是小人。
“若有人如此对大人,大人能放下么?”
陆铭章没有多想,直言道:“不能。”
戴缨抬起眼,疑惑地看向他,这算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陆铭章无奈地叹了一息,继续说道:“知道你什么地方最吸引我么?”
戴缨怔了怔,一扫刚才的低郁,心道,什么地方吸引你?左不过这副还算新鲜的皮囊。
遂带上不正经的娇慵顽色,绕过小几,倚到他的身侧,拿自己温软的身子偎着他,声音柔款道:“大人说说看,究竟哪一处……入了大眼的青眼?”
不待陆铭章回答,她那双不安分的手,便已探入他的绢衫之内,轻柔地抚弄。
“大人若不说……阿缨便自己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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