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长安城,阳光炽烈得有些晃眼,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街巷间。西市的青石板路被晒得滚烫,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浪顺着鞋底往上涌,烫得人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市集里人声鼎沸,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喧嚣。胡商的吆喝声带着浓浓的异域腔调,“波斯的地毯,丝绸的价钱!”“香料嘞,伽南香、乳香,走过路过别错过!”;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刚出炉的胡饼,热乎着呢!”“糖人,好看又好吃的糖人!”;孩童的嬉闹声清脆响亮,他们追逐着穿过人群,衣角扫过摊位上的货物,引得摊主们一阵善意的呵斥。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胡饼的麦香混着芝麻的焦香,让人垂涎欲滴;西域香料的浓郁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带着神秘的异域风情;还有牲畜市场传来的臊气,以及水井边飘来的水汽,种种气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而喧闹的市井图景。
李杰穿着一身素色襕衫,料子是寻常的麻布,却浆洗得干净挺括。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腕上还沾着些许泥土 —— 那是今早查看胡椒苗时蹭上的。他正沿着市集的摊位巡查,脚步不快,眼神却很专注,时而弯腰拿起摊位上的货物看看,时而与摊主低声交谈几句。他此次来西市,一是为了查看新一批皂角的采购情况,最近工坊的香皂销量极好,皂角消耗得快;二是顺便了解市场上对香皂的反馈,看看是否需要调整配方或香型。
他走到一家胡商的摊位前,摊位上摆满了各种西域特产,有色彩艳丽的地毯,有晶莹剔透的宝石,还有一堆堆形状各异的皂角。李杰拿起一块西域产的皂角闻了闻,皂角的气味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还夹杂着一丝土腥味,不如他工坊里改良过的皂角清香。
胡商是个高鼻深目的粟特人,留着卷曲的胡须,穿着宽松的白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彩色的腰带。他见李杰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眼神沉稳,不似寻常的买主,连忙放下手里的算盘,笑着用生硬的汉话介绍:“大人好眼光,这是波斯来的皂角,刚到的货,洗东西干净得很!你看这成色,多饱满!” 他拿起一块最大的皂角,递到李杰面前。
李杰点点头,刚想开口询问价格,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铁链拖地的 “哗啦” 声由远及近,像一把钝刀划破了市集的喧闹。那声音越来越响,带着一种肃杀之气,让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人们像是被无形的手分开,自动往道路两旁退去,脸上露出惊惧和好奇的神色。原本在路边玩耍的孩童被大人一把拉到怀里,紧紧捂住嘴巴;正在讨价还价的买卖双方也停了下来,伸长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让让!都让让!囚车来了!” 金吾卫的呵斥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李杰皱了皱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队金吾卫簇拥着几辆囚车缓缓驶来,共有五辆,前后都有士兵护卫。金吾卫们穿着闪亮的明光铠,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腰间的横刀随着马匹的走动发出 “哐当” 的碰撞声。马蹄踏在滚烫的石板路上,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像无数只金色的小虫。
囚车是用厚重的榆木制成的,木栏有碗口粗,之间的缝隙很窄,只能勉强看到里面的人影。车身上刷着桐油,却还是挡不住岁月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开裂,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最前面的那辆囚车引起了李杰的注意,车栏上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衣服上沾着污渍和干涸的血迹,形成一块块深浅不一的斑块。原本整齐的发髻散乱开来,枯黄的头发像一蓬乱草,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他的下巴上长满了胡茬,又密又硬,显得憔悴而落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儒雅。可那身形,那微微佝偻的姿态,那即使落魄也难掩的书卷气,李杰一眼就认了出来 —— 是王顺。
李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骤然缩紧,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涌上心头,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脚踢到了路边的石子,石子滚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想要确认那个人是不是王顺,又害怕确认。
就在这时,囚车里的王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像是感应到了那道熟悉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动作迟缓而沉重,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散乱的头发滑落,露出了那张曾经充满笑容的脸。脸颊消瘦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只剩下一双浑浊的眼睛。
当他的目光与李杰的目光相遇时,王顺先是一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眨了眨眼,仔细地看了看,确认了眼前的人是谁。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缓缓牵起一个苦涩的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把钝刀,割在李杰的心上。
那笑容里没有怨恨,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和释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却清晰地传入李杰的眼中 —— 他知道李杰的难处,他不怪他,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周围的喧嚣、金吾卫的呵斥、人群的议论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只剩下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交流,千言万语都蕴含在这短暂的对视中。
李杰看着王顺那张写满沧桑的脸,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他想起了他们在胡椒园里一起劳作的日子,王顺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给胡椒苗施肥,汗水浸湿了两人的衣衫,却挡不住脸上的笑容;想起了王顺教他辨识土壤时认真的神情,手里拿着不同颜色的土块,耐心地讲解着它们的区别;想起了那个秋日的午后,两人坐在田埂上,分享着一块粗糙的麦饼,王顺笑着说:“等你的胡椒丰收了,咱们去平康坊喝胡姬酒,我请客!”
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可眼前的景象却如此残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喉咙也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喊一声 “王兄”,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囚车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 “咕噜咕噜” 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短暂的相遇画上句号。王顺的目光从李杰脸上移开,重新低下头,靠在冰冷的车栏上,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李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囚车远去,直到那灰色的身影消失在市集的拐角,再也看不见。阳光依旧炽烈地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像一个孤独的感叹号。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口的寒意像潮水般蔓延开来,冻得他指尖发麻,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气息。
“大人……” 老张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手里还提着刚买的两串糖葫芦,红色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此刻他却有些无措地站着,看着李杰的背影,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了这两个字。
李杰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可怕,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眼底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像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张老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话,“我们走吧。”
老张点点头,跟在李杰身后,脚步有些沉重。走了几步,他才低声说:“大人,这就是朝堂,一步错,步步错。伴君如伴虎,何况是牵涉到太子的事。王主簿…… 也是命苦。”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见惯了这样的起起落落,深知其中的残酷和无奈,再多的同情也无济于事。
李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西市的喧闹依旧,胡商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此刻听来都格外刺耳,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加快了脚步,想要逃离这片喧嚣,却又无处可逃。那些声音仿佛就追在他身后,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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