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钟小艾顿了顿，补充道：“请不要说官话，我们需要的是一线同志最真实的想法。”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无形的泰山，轰然压下。
它绕过了省委书记沙瑞金，绕过了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甚至绕过了反贪局长侯亮平。
直截了当地砸向了孙连城——这个在所有人眼中，最不该被问及的人。
侯亮平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他死死盯着孙连城。
这个刚刚还因为一堆废纸把全城搅得天翻地覆的“懒政”干部，此刻却被推到了整个汉东风暴的中心。
然而，孙连城的眉头，却在这一刻紧紧锁了起来。
不是因为问题的尖锐，更不是因为什么政治压力。
而是因为，墙上那台挂钟的时针，已经清晰无误地越过了下班的红线。
而这通该死的电话，听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他烦躁地瞥了一眼那台崭新的【“黑洞”全自动智能文件粉碎机】，
它正安静地蹲在墙角，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等待着他的投喂。
内心的不耐烦，几乎要冲破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他只想用一句“一切听从组织安排”的万能废话，结束这场该死的加班。
然后回家，架起他的宝贝望远镜，去看看仙女座大星云今晚的“心情”如何。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往椅背上陷得更深了些，
用一种被工作掏空了身体的、极度疲惫的语气，对着话筒开口了。
“钟主任，您这个问题……太大了。”
他顿了顿，甚至还配合着打了个哈欠，仿佛这个问题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我个人嘛，没什么特别的意见。”
在场所有人，包括电话那头的钟小艾，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扫地神僧”即将道出的惊世之言。
孙连城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飘忽和空灵。
“我就是觉得……宇宙这么大，我们汉东这点事，跟一颗恒星的生老病死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多抽点时间，抬头看看星空。”
“看久了，心胸自然就开阔了，很多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
死寂。
长达十秒钟的，能让人耳膜生疼的死寂。
侯亮平的嘴巴微微张开，下巴几乎要脱臼。
赵东来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套，只有那冰冷的触感才能让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陆亦可的眼神里，充满了世界观崩塌后的迷茫。
这是什么回答？
这是对中央巡视组提问的回答？
这简直是在说：你们别来烦我，我要去看星星了！
然而，就在孙连城自己都觉得这番胡扯是不是太过火了的时候，他脑海中，那个熟悉的光环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领导的误解（mAx版）已发动！】
电话那头，一直沉默的钟小艾，呼吸声忽然变得有些急促。
在巡视组的临时会议室里，她放下了电话，打开了免提。
她面前的几位巡视组领导，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已经转变为一种混杂着震惊与深思的凝重。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不怒自威的老领导，缓缓摘下老花镜，
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字一句地将孙连城的话“翻译”了出来。
“跳出汉东看汉东，跳出案件看全局……这是让我们不要局限于一城一地、一人一事的得失！”
“要有历史的、宇宙的视野来审视我们当下的工作……”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他这是在点醒我们这些当局者啊！”
老领导的眼中，迸发出棋逢对手般的欣赏光芒。
“这个孙连城，不简单！”
“他是在用一种看似务虚的方式，提醒我们，要防止在胜利后陷入新的派系斗争和权力纠葛，要时刻保持政治上的清醒和格局上的博大！”
钟小艾拿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
“孙书记，我明白了。”
“您一语中的，点醒了我们。”
“感谢您的指导。”
孙连城：“？”
他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但脑海里，那悦耳的系统提示音，却如约而至。
【叮！恭喜宿主用极致的敷衍，完成了最高级别的政治问询！】
【您的“咸鱼哲学”已初步具备了“大道至简，道法自然”的特征！】
【奖励咸鱼值1,000,000点！】
【宿主咸鱼值余额：38,360,000点！】
孙连城的内心，瞬间被狂喜填满。
退休进度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看星星的梦想，指日可待！
他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舒展开，电话里，钟小艾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从北冰洋打上来的冰水，兜头浇下。
“孙书记，既然您看得这么通透，思想境界这么高。”
“那省委沙书记和我们巡视组，经过刚才的短暂商议，一致决定。”
钟小艾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由您来牵头，负责汉东省'懒政、怠政'干部的整风学习班。”
“您刚才提出的'宇宙观'，就是这次学习班的核心指导思想！”
“我们相信，只有您，才能把这群迷途的干部，从思想的泥潭里拉出来，让他们重新仰望'星空'！”
“啪嗒。”
孙连城手里的手机，没拿稳，直直地掉在了办公桌上。
让他这个“懒政祖师爷”、“摸鱼界扛把子”，去整顿别的懒政干部？
让他这个一心只想躺平的人，去给别人打鸡血，教别人仰望星空？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
是宇宙间最恶毒的玩笑！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宇宙，塌了。
侯亮平死死地盯着孙连城的表情，心中的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装的？
不像。
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与绝望，根本不是演技所能呈现的。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陆亦可说道：“他这种表情……不像是伪装。”
“难道说……连中央巡视组的决定，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而他此刻的烦恼，是因为棋局的走向，超出了他最初那个'简单'的预想？”
陆亦可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夜晚，汉东省委副书记的家中。
高育良也通过自己特殊的渠道，得知了中央巡视组对孙连城的这份前所未有的“倚重”。
他手中的紫砂茶杯，无声地滑落，在地毯上滚了几圈，茶水浸染开来。
“宇宙观……仰望星空……”
他喃喃自语，脸色变得煞白。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赵立春，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个孙连城。
他不是墙头草，更不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他是一根插在汉东权力棋盘中央的、谁也看不懂的“天元”！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能再等了。
必须在他彻底搅乱一切之前，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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