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混沌，黑暗，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江瑾辰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他太阳穴上敲击，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耳边是嗡嗡的嘈杂声，混杂着一种他早已陌生的、属于片场特有的喧嚣——导演用喇叭发出的模糊指令，杂乱的脚步声，老式摄像机轨道移动的摩擦声，还有……一种浓烈的，属于旧宅院的木头和灰尘的气味。
他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张折叠帆布椅上，身处的是一条廊道的角落。雕花的窗棂，暗红色的廊柱，穿着长衫马褂或是绫罗旗袍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
这是哪儿？
横店？某个民国影视城？
不对。
他最后的记忆是高速公路上刺眼的远光灯、剧烈的撞击声、玻璃碎裂的尖啸，以及无边无际蔓延的疼痛和黑暗……他应该死了才对。
那场该死的车祸……
“瑾辰哥？瑾辰哥！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一个略带焦急的年轻声音在旁边响起。
江瑾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场务马甲、剃着平头的年轻人正担忧地看着他。这张脸……有点陌生，又有点诡异的眼熟。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就说你别陪茜茜熬那么晚对戏嘛，她年轻扛得住，你这……”小场务絮絮叨叨，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茜茜？
对戏？
江瑾辰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他猛地抓住小场务的胳膊，声音嘶哑：“这……这是在拍什么？”
小场务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道：“《金粉世家》啊，瑾辰哥你睡糊涂了？咱们都在剧组待了一个多月了……”
《金粉世家》？！
江瑾辰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目光急切地扫向片场中央。
那里正在布光，工作人员围着一个小范围。一个穿着精致洋装、梳着公主头、妆容略显成熟的少女，正低着头，听着导演和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演员说着什么。她侧对着他，身姿纤细，脖颈白皙，脸上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拘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的蕾丝花边。
即使侧影青涩，即使装扮带着时代感，那张脸……江瑾辰也绝不会认错！
刘亦菲！
十五岁的刘亦菲！
活生生的，刚刚出道，正在拍摄她人生中第一部电视剧的刘亦菲！
而自己……江瑾辰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简单的t恤牛仔裤，手腕上是一块早已停产的卡西欧电子表，身体是久违的年轻和瘦削。他颤抖着摸向口袋，掏出一个厚重的蓝屏诺基亚手机。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2002年，5月17日。
一股冰流混杂着烈焰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冰冷又滚烫。重生？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还成了……刘亦菲的男朋友？
这怎么可能？！前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都市白领，和刘亦菲这样的巨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多只能在荧幕外远远仰望。而现在……
“咔！好了，休息一下！白秀珠，调整一下情绪，等一下我们再来一条！”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场中央的少女肩膀微微一塌，显得更加无措。她下意识地转头，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
然后，她的目光捕捉到了角落里的江瑾辰。
那双清澈至极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浓浓的依赖和委屈。她抿了抿唇，像是找到了避风港的小船，迈着细碎的步子，穿过忙碌的工作人员，快步向他走来。
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跟随着她，带着些审视，还有些许窃窃私语。隐约能听到“还是太小了……”、“放不开……”、“关系户吧……”之类的零星字眼。
少女似乎听到了，头垂得更低，脚步更快。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仰起脸。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纯净得不染尘埃，却也苍白得让人心疼。
她伸出手，细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他t恤的衣角，轻轻拽了拽，声音带着怯生生的哭腔，低得像耳语：
“瑾辰……刚才那条又没过。陈导他……他们都说我太小了，根本不会演戏，像个木头娃娃……”
她的睫毛颤动着，上面似乎沾了细碎的水光。
“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这一刻，前世关于她早期所有非议的记忆碎片，那些他曾在网络报道上看过的“演技青涩”、“面瘫”的标签，猛地与现实重叠。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所有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都在她这依赖又脆弱的目光中冰雪消融。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
动作有些生疏僵硬，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跨越了生死和时空的珍重，轻轻落在她的发顶。少女的发丝柔软微凉，像上好的绸缎。
他揉了揉，力道温和。
“胡说八道。”他打断她，声音因为刚刚经历的巨变而略显低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惊讶的笃定，“别听他们的。”
刘亦菲抬起眼，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寻求依靠的渴望，怔怔地望着他。
江瑾辰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微微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眼睛，唇角努力勾起一个让她安心的、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怕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神秘的预言力量，穿透了片场的嘈杂，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菲菲，你可是未来的影后。”
刘亦菲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似乎被他这句话里的巨大肯定和不可思议的未来图景震住了。片场的噪音远去，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仿佛隔出了一小片独立的、只属于他们的静谧时空。
就在这时，副导演的大嗓门打破了这片静谧：“白秀珠！准备了！下一场马上开始！”
少女猛地回神，像是被从一场美好的梦境中唤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又抓紧了他的衣角。
江瑾辰看着她，心中那片重生后的惊涛骇浪，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声音沉稳而有力：
“去吧。别怕，我看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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