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元年的寒冬似乎格外漫长酷烈。连日大雪之后,汴京城外哀鸿遍野,冻饿而死的流民数量通过开封府的奏报,触目惊心地不断呈递到福宁殿的御案上。
这日午后,曹太皇太后与高太后(英宗皇后,赵顼生母)在向皇后的陪同下,一同来到福宁殿。三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眉宇间都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色。
“官家,”曹太皇太后率先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沉缓与威严,“城外流民日增,每日皆有冻馁而亡者,实乃人间惨剧。
皇帝当速速下旨,开仓放赈,施粥施药,以显官家仁德,安靖人心。我与你母亲、皇后商议,宫中用度亦可再行节俭,挤出一部分钱粮,以为赈济之用。”
高太后也温言道:“顼儿,仁宗皇帝在时,每遇灾异,必先自省,广施恩泽。此乃为君之本,万不可懈怠。”
向皇后虽未多言,但目光中也充满了赞同与期盼。她们此举,既是出于怜悯,也是遵循北宋“明君”应有的行为规范——在天灾面前,皇帝必须展现“仁德”。
赵顼放下手中的朱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恭敬。他起身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行礼,沉痛道:
“大娘娘、娘娘(指高太后)所言极是,城外惨状,朕亦心焦如焚。
赈济之事,朕已命三司、开封府加紧办理。只是……”
他适时地露出一丝为难,“五月至今,国库空虚,河北赈灾、先帝山陵,耗费甚巨。宫中用度,一减再减,恐亦是杯水车薪……”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态度,又将难题引向了“钱”这个核心。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就在这时,赵顼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挥了挥手,对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道:“尔等皆退下,未有宣召,不得入内。”
待殿门缓缓关上,只剩下这皇室最核心的四人时,赵顼的神色从方才的凝重转为一种混合着决绝与神秘的复杂表情。
他走到御案旁,从一摞奏章的最底层,抽出了一份由皇城司专用密奏函封装的文件。
“大娘娘,娘娘,皇后,”赵顼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无比,“赈济流民,需巨款。常规渠道,缓不济急。朕这里……或有一条蹊径,可解燃眉之急,但事关重大,牵涉内廷隐秘,故请长辈与皇后一同参详。”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赵顼将那份奏章缓缓摊开。上面是李宪亲笔誊写、并由顶尖账房核算的,关于皇城司主导的海外贸易在熙宁元年一五月至十一月的最终统计报告。
当那几行加粗朱笔圈出的数字映入眼帘时,饶是曹太皇太后历经三朝、见惯风浪,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微微颤抖。
高太后更是以手掩口,几乎惊呼出声。向皇后虽然对内庭制造局的产出和利润有大体估算,但看到如此精确、如此庞大的最终数字,依然被震撼得面色发白。
“货值总额:一百八十八万七千六百贯。净利:一百零五万三千贯。”
“按‘三、三、三、一’例分润:皇城司得利三十一万五千九百贯;内庭(含制造局)得利三十一万五千九百贯;内承库得利三十一万五千九百贯;曹氏商队得利十万五千三百贯。”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暖阁。炭火盆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一百零五万贯!短短七个月!这几乎相当于正常情况下,国库好几个月的现钱收入!
当初那个被她们默许、甚至带点无奈认可的“变废为宝”的权宜之计,何时竟变成了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江河?
曹太皇太后最先从震惊中恢复,但苍老的眼中已满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惧。她缓缓抬头,目光如炬,直视赵顼:“官家……这……这数目,可确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千真万确,已反复核验。”赵顼沉声道,“李宪与各地皇城司负责人的详细奏报和账册,不日即可送入宫中。”
高太后喃喃道:“这……这如何使得……如此巨利,恐非国家之福啊……”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巨额财富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向皇后则下意识地计算着内庭那三十一万多贯的用途,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这笔远超出她想象的钱,让她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沉重的压力。
曹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极其严肃:
“官家!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利之大,祸之阶也!皇城司一情报缉探之司,掌此巨利,犹如稚子怀千金行于闹市!长此以往,恐其心必异,尾大不掉!
当初老身只道是些许贴补,怎会想到……必须立时加以约束,绝不可任其蔓延!”
这正是赵顼等待的反应。他脸上显出深以为然的神色,甚至带着几分后怕:“大娘娘圣明,与朕之忧,一般无二!朕初见此数,亦是惊骇难眠。这几日苦思冥想,正是为此事寻求一个长治久安之策。”
他走到悬挂的舆图前,开始阐述他深思熟虑的“明暗分离、源头控制”之策:
“朕之意,宜将皇城司现有取利之权,彻底剥离!”
“一、明组。皇城司今后专司宿卫、刺探、监察之本职,一应用度由朝廷正项开支,受外朝监督,使其重归‘天子耳目’之正位,不使铜臭沾染。”
“二、暗组。拟新设一内廷机构,或可称‘内府采造司’,专一负责所有海外贸易、宫廷制造品发卖等营生。此司独立运作,直接对朕负责,其账目、人事,皆与皇城司无涉。”
“三、源头把控。此乃重中之重,亦需仰赖大娘娘、娘娘与皇后。”赵顼的目光扫过三位女性,最后落在向皇后身上,语气恳切,“‘内府采造司’之货殖,根源在于内廷制造局之精工。
朕欲将内廷制造之事,加以整顿、扩充,使其技艺更精,产量更丰,品类更贴合海外所需。此事关乎根本,非精细持重、且朕绝对信任之人不能托付。”
他停顿了一下,向曹太皇太后和高太后深深一揖:“朕恳请大娘娘、娘娘,时常垂询督导。”
然后,他转向向皇后,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与托付:“而这日常管理、质量把控、工匠调度、物料统筹之重任……皇后,朕欲全权交予你执掌。
你是六宫之主,内廷之事,由你总理,名正言顺。由你亲手把控这‘源头活水’,朕方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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