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个褪色的红皮本。翻开第一页，铅笔写的\"三年级二班 林小满\"歪歪扭扭，旁边还画了个缺胳膊的小人儿。
她坐在地板上，一页页往后翻。有次数学考了62分，老师用红笔写的\"加油\"洇了纸；有张春游时和同桌的合影，俩人脸上沾着蛋糕奶油，笑得眯起眼；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转学的同桌临走时给的，当时她哭了半节课，觉得\"再也见不到好朋友了\"。
\"那时候真傻。\"林小满摸着照片上的奶油印笑出声。其实后来她和同桌在初中重逢了，俩人还成了室友，只是早已没了当年\"分不开\"的热乎劲儿。可不知为啥，想起那段日子，总觉得金灿灿的，连考砸的62分，都带着点\"努力过\"的甜。
这事她跟张萌萌说了。张萌萌推了推眼镜，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堆碎玻璃。
\"这是我小时候摔碎的花瓶，\"张萌萌的指尖划过碎片，\"当时我妈没打我，就蹲下来跟我说'碎了就碎了，咱再买一个'。可我总想起这事就难受，觉得自己特不懂事，连个花瓶都看不住。\"
\"你妈不是没怪你吗？\"林小满纳闷。
\"可我总觉得，她当时肯定偷偷心疼了。\"张萌萌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好像那花瓶碎了，我就成了个坏孩子。\"
俩人正聊着，迪卡拉底抱着摞书走进来。他听见\"花瓶\"俩字，笑着说：\"巧了，我昨天收拾书房，翻出张三十年前的工资条，才三十七块五。当时觉得日子苦得没法过，现在想想，反倒觉得那时候吃块冰棍都甜。\"
\"迪老师您这是美化过去！\"王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捏着个烤红薯，\"我爸总说他小时候掏鸟窝、摸鱼虾，多快活。可我奶奶说，他那时候天天吃不饱，哪有闲心玩？\"
马克举着录音笔，按了播放键。里面是他采访老街坊的声音，一个老爷爷说：\"六零年那会儿，能喝上碗稀粥就谢天谢地了，现在的孩子天天吃肉，还不知足。\"接着是个老太太的声音：\"别听他瞎吹，他当时偷邻居家的胡萝卜，被追着打了半条街，现在倒成了'苦日子里的乐子'。\"
教室里笑成一片。迪卡拉底把书放在讲台上，擦了擦手上的灰：\"看来回忆这东西，跟哈哈镜似的，照出来的总不是原样。\"
\"为啥会这样啊？\"林小满追问，\"明明是同一件事，记得的咋不一样？\"
\"因为回忆的时候，你总带着现在的心思。\"苏拉走进来，手里拿着本相册，\"我姥姥总说'以前的冬天比现在冷'，其实查温度记录，差不多。但她那时候没暖气，冻得哆哆嗦嗦，现在坐在暖气房里想起来，自然觉得'那时候真冷'。\"
她翻开相册，指着张黑白照片：\"这是我妈年轻时在工厂的照片，她说那时候天天加班，累得倒头就睡。可现在看这照片，总说'那时候多有劲儿，浑身都是力气'。\"
\"这就是了。\"迪卡拉底往黑板上写了\"回忆的滤镜\"五个字，\"人回忆过去，就像戴了副眼镜，有的镜片是暖色的，把苦日子滤成了甜；有的镜片是冷色的，把小过错看成了大罪过。\"
王磊啃着红薯，含糊不清地说：\"我上次跟我爸吵架，他就翻旧账，说我小时候'偷拿他五块钱买玩具'，把我说得跟小偷似的。其实我后来还他了，他早忘了。\"
\"这叫'用回忆当刀子'。\"马克关掉录音笔，\"我采访过对离婚的夫妻，男的说'她从来没关心过我'，女的说'他天天不着家'。可他们刚结婚时，明明互相给对方送过饭、织过围巾，这些都被忘了。\"
林小满忽然想起，自己总觉得小学班主任特别严厉，可翻红皮本时，发现老师在62分试卷上写的\"加油\"旁边，还画了个笑脸。当时咋没看见呢？
\"因为当时你只盯着分数，\"张萌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现在你知道分数不代表一切了，再看那笑脸，就觉得老师其实挺温柔。\"
迪卡拉底拿起支粉笔，在\"滤镜\"俩字旁边画了个箭头：\"滤镜这东西，有时候是保护色。比如你摔碎了花瓶，心里不好受，就总想着'我真差劲'，其实是想逼自己下次小心点；可有时候，它也是麻醉剂，比如总觉得'过去多好'，其实是怕面对现在的难。\"
放学前，林小满把红皮本放回抽屉。她没再想同桌多好、分数多糟，只是觉得，那片干枯的银杏叶挺好看，像个小扇子，扇走了点现在的烦躁。
张萌萌把玻璃碎片倒进垃圾桶，拍了拍手：\"碎了就碎了，我妈都说没事了，我瞎操啥心。\"
王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跟他爸说：\"爸，我小时候拿你那五块钱，后来还你了，你记不记得？\"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传来他爸的笑声：\"小兔崽子，就知道你记仇。其实我早忘了，就是昨天吵急了，顺嘴说的。\"
挂了电话，王磊挠挠头，也笑了。
迪卡拉底站在走廊上，看着夕阳把孩子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想起自己那张三十七块五的工资条，其实当时也有过开心——发工资那天，他用五毛钱给对象买了支红玫瑰，她笑得比玫瑰还甜。
原来回忆这滤镜，你想让它暖，它就暖；想让它冷，它就冷。关键是别让它骗了自己，也别拿它为难别人。
风一吹，走廊尽头的黑板报哗啦啦响，上面写着\"珍惜当下\"四个大字，是上周林小满写的。迪卡拉底觉得，这四个字，比任何回忆都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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