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行程，凌谕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但或许是远离了天机城那暗流汹涌的是非之地，又或许是前路山高水远、人迹罕至，一路上并未再遇到任何明显的威胁与追踪。这让他们难得地拥有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
凌谕带着二女，不再刻意追求速度，而是放慢了脚步，真正开始游历山水，领略这南域边陲、万兽山脉外围的壮丽风光与独特风情。
他们穿越过云雾缭绕、古木参天的原始丛林，惊起灵禽异兽无数；他们淌过清澈见底、灵气氤氲的山涧溪流，采摘奇花异草；他们攀登过怪石嶙峋、罡风凛冽的险峻高峰，俯瞰云海翻腾；他们也曾在繁星满天的夜晚，宿营在静谧的湖畔或开阔的山谷，燃起篝火，听松涛阵阵，看流萤飞舞。
在这片远离尘嚣的自然画卷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自由与生机勃勃的气息。
而最大的变化，发生在妍小妤身上。
脱离了家族纷争与阴谋暗算的阴影，置身于这纯净壮美的天地之间，又有凌谕寸步不离的悉心守护与温柔陪伴，妍小妤的身心，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康复和焕发新生。
她受损的经脉在万道始炁的滋养下彻底愈合，亏损的元气也被各种珍稀灵药和此地浓郁的天地灵气补益回来，甚至因祸得福，修为隐隐有精进之势。她原本苍白的脸色，重新变得红润而有光泽，黯淡的眸子，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明亮，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灵动与神采。
更重要的是，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灿烂。
那不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与幸福。
她会像天真烂漫的少女一般，赤着脚在清凉的溪水中嬉戏，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她会惊喜地指着一株罕见的灵植或一只可爱的灵兽，雀跃地拉着凌谕和林清瑶一起观看；她会在篝火旁，依偎在凌谕身边，轻声讲述着她小时候听来的传说故事，眼眸在火光映照下，亮如星辰；她甚至会调皮地用野花编成花环，偷偷戴在凌谕的头上，然后看着他略显无奈却纵容的表情，咯咯笑个不停。
她的快乐，简单而富有感染力，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紧张，也让这片蛮荒之地，平添了无限生机与暖意。
凌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妍小妤一天天恢复健康，看着她脸上重新绽放出比星辰更耀眼的笑容，看着她眼中不再有恐惧与忧愁，只剩下对他全然的依赖与对未来的憧憬……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如同初春的溪流，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他心中那冰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坚硬壁垒。
他习惯了杀戮，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用冰冷与强大来武装自己，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他的人生，似乎总是与血腥、阴谋、沉重的责任相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
此刻，他们正停留在一处风景绝佳的山谷中。谷中有一片如翡翠般碧绿的湖泊，湖边开满了不知名的五彩野花，蝴蝶翩翩起舞。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美得如同仙境。
妍小妤正蹲在湖边，小心翼翼地用荷叶盛起清凉的湖水，泼洒着在湖边悠闲踱步的几只羽毛艳丽的灵鹤。灵鹤被她惊动，展翅飞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妍小妤仰着头，看着这和谐美好的一幕，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山间的清泉，温暖得如同冬日的暖阳。
凌谕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夕阳的金光洒在她纤细的背影和飞扬的发丝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那发自内心的、充满生命力的快乐，如同最温暖的火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层层设防的心防。
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悄然在他冰冷的心湖中荡漾开来**。
不知不觉间，他那张常年如冰山般冷峻的脸上，紧绷的线条竟柔和了下来。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透着疏离与威严的唇角，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然后，一声低沉的、带着些许沙哑，却清晰可辨的轻笑，毫无预兆地，从他喉间溢了出来。
“呵……”
笑声很轻，在微风和水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就是这一声轻笑，却让整个世界，仿佛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凌谕自己，都微微一怔。他……笑了？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纯粹的、放松的笑意？
多少年了？自从踏上这条布满荆棘的修行路，自从背负起那些沉重的秘密与责任，他早已忘记了这种简单的情绪。此刻，看着心爱之人安然无恙、快乐无忧的模样，他心中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似乎终于可以稍稍松弛片刻。这种久违的安宁与满足感，竟然让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这笑容，虽然短暂，虽然浅淡，却如同划破厚重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他冷硬的面容，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折的温和魅力。
然而——
这昙花一现般的笑容，这足以让冰山融化的瞬间，却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地、精准地，刺穿了不远处，另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林清瑶，就站在距离凌谕和妍小妤约十步之外的一棵古树下。
她原本也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好友在湖边嬉戏，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然而，当凌谕那一声轻笑传入她耳中，当她下意识地转头，恰好捕捉到凌谕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时——
轰！
林清瑶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紧！剧烈的绞痛，让她瞬间窒息！
她死死地盯着凌谕那张因那一抹笑而变得生动无比的侧脸，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那笑容，是如此的罕见，如此的……迷人！可这笑容，却是因小妤而生！是只为小妤一人绽放的！
酸楚、苦涩、嫉妒、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汹涌的毒液，瞬间淹没了她的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冰冷了！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肤，渗出了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能让他露出这种笑容的人……不是我？！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小妤？！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让他开心的！为什么……为什么他眼里从来只有小妤？！
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理智！她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大声地质问！恨不得将那个沐浴在幸福光芒中的好友，从那个位置拉开！
但……理智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她！她不能！她不配！她没有资格！
她只能像一尊僵硬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压抑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痛苦与疯狂！她的脸色，在夕阳的映照下，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神中，充满了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与自我厌弃！
她看到，凌谕那短暂的笑容过后，目光便再次、无比自然地、充满了柔情地，落回了湖边那个巧笑倩兮的身影上。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温柔，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他的整个世界，自始至终，都只围绕着那一个人旋转。
咫尺之遥，却如天涯之远。
林清瑶缓缓地、艰难地低下头，不再去看那刺眼的一幕。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瞬间消失不见。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孤独，将她彻底吞噬。
山谷依旧美丽如画，夕阳依旧温暖绚烂，好友的笑声依旧清脆悦耳，那个人的身影依旧挺拔如山。
可这一切的美好，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多余的旁观者。一个……活在别人幸福阴影下的、可怜虫。
凌谕并未察觉到身后那道饱含痛苦与绝望的注视。他的心神，依旧沉浸在因妍小妤的快乐而带来的那片刻的宁静与柔软之中。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那无心的一笑，对另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造成了何等毁灭性的冲击。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了远山之下。夜色，悄然降临。
篝火再次燃起，映照着三张心思各异的脸庞。
妍小妤依旧兴致勃勃，依偎在凌谕身边，分享着白日的趣事。凌谕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眼神温和。
而林清瑶，则默默地坐在篝火的阴影里，低着头，机械地拨弄着火堆，一言不发。她的整个身影，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厚重的阴霾所笼罩。
幸福与痛苦，温暖与冰冷，希望与绝望……在这静谧的夜色下，无声地交织、碰撞。
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有时，比星辰与尘埃还要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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