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充满鱼腥和机油味的狭小水手舱，林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缓缓滑坐在地。伤口在刚才的紧张对峙后，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赵卫国那最后意味深长的一瞥。
赵卫国出现在这艘神秘的“海丰号”上，本身就极不寻常。他作为供销社副主任，怎么会和一位远洋货轮的船东扯上关系？而且，从吴老板和赵卫国的互动来看，两人似乎并非简单的上下级或合作伙伴，更像是一种……平等甚至略带试探的博弈关系。
赵卫国主动将他“保”下来，是真的念及旧情想保护他？还是想将他控制在自己手中，另有图谋？那个警告的眼神，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船舱外翻涌的海浪，冲击着林烨的思绪。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比海上漂流更加危险的境地。这艘船，就是一个移动的囚笼，而赵卫国和吴老板，都是难以揣测的狱卒。
他必须尽快弄清赵卫国的真实意图，并找到脱身之法。胶卷和密码表虽然已经交给“老板娘”，但“远星号”的计划和“烛龙”的阴谋依旧迫在眉睫，他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夜色渐深，货轮破浪前行，单调的引擎声如同催眠曲，但林烨毫无睡意。他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待着可能的机会。
果然，在接近午夜时分，舱门外传来了极轻微的、有规律的敲击声——两短一长。不是水手送饭的节奏！
林烨心中一凛，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压低声音问：“谁？”
“是我。”门外传来赵卫国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压得很低，“开门。”
林烨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拉开了门闩。赵卫国闪身进来，反手将门关好锁死。他依旧穿着那身便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
他没有开灯，就着从舷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打量着林烨，目光最终落在他包扎着的左肩上：“伤怎么样？”
“死不了。”林烨语气平淡，带着警惕。
赵卫国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在狭窄的舱房里唯一一张破凳子上坐下，叹了口气：“你小子，真能惹事。跑到南澳那种地方，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林烨心中一动，赵卫国知道南澳的事？他不动声色地反问：“赵主任消息很灵通。”
“哼。”赵卫国冷笑一声，“黄文彬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动静能小吗？要不是我收到风声，提前一步找到吴老板，你现在早就被沉到海里喂鱼了！”
提前一步找到吴老板？林烨捕捉到关键信息。难道赵卫国不是和吴老板一伙的，而是……来找吴老板要人的？或者说，进行某种交易？
“吴老板是什么人？”林烨直接问道。
赵卫国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人水很深，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我这次也是花了不小代价，才让他答应暂时保下你。”
“代价？”林烨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词。
赵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林烨，我不管你在南澳干了什么，也不管你背后到底是谁。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跟我合作。”
“合作？”林烨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疑惑，“赵主任，我只是个做小生意的，能跟您合作什么？”
“别跟我装糊涂！”赵卫国语气陡然严厉起来，身体前倾，带来一股压迫感，“黄文彬为什么追着你不放？南澳那边为什么有‘星火’的人接应你？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这么拼命？”
他果然知道“星火”！林烨心脏狂跳，但强自镇定：“赵主任，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什么‘星火’？黄科长追我，可能是因为红星村那块地的事……”
“够了！”赵卫国猛地一拍旁边的铁架，发出“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盯着林烨，眼神如同鹰隼：“林烨，我看你是个人才，才给你机会！你以为吴老板是善男信女？他肯保你，是因为我答应了他条件！条件就是——你手里关于‘烛龙’和‘远星号’的情报！”
林烨瞳孔骤缩！赵卫国竟然知道“远星号”！他到底是什么立场？！
“赵主任，您……”林烨还想试探。
“时间不多了！”赵卫国打断他，语气急促而低沉，“‘远星号’五天后抵达S市3号码头，黄文彬和他背后的人有大动作！这关系到特区乃至国家的安全！我必须阻止他们！但我需要证据，需要确切的情报！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才能帮你，也才能完成我的任务！”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罕见的焦灼和……一丝正气？
林烨大脑飞速运转。赵卫国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是在套取情报，还是真的另有所图？他的“任务”又是什么？
“赵主任，您让我怎么相信您？”林烨没有轻易松口，“黄文彬是您的副手，您和他……”
“黄文彬是叛徒！是‘烛龙’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赵卫国咬牙切齿，脸上肌肉抽搐，“我早就怀疑他了！但一直苦于没有证据！这次南澳的事，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林烨，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现在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吴老板只给我们两天时间，两天内拿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你我都会被他扔下海！”
威胁与利诱并存！赵卫国的话真假难辨，但情势确实危急。吴老板是最大的变数，他的贪婪和冷酷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林烨沉默了片刻。他需要权衡利弊。完全信任赵卫国风险太大，但拒绝合作，眼前这一关就过不去。或许……可以有限度地透露一些信息，既能稳住赵卫国和吴老板，又能试探出更多真相？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林烨终于开口，语气谨慎，“但前提是，你必须先保证我的安全，并且告诉我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你代表谁？”
赵卫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早料到林烨会讨价还价。他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我代表的是……上面直接负责特区安全的某个部门。我的任务，就是挖出‘烛龙’这颗毒瘤，确保特区建设的顺利进行。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上面”？某个部门？赵卫国的回答依旧模糊，但似乎暗示了他有官方背景。这倒是能解释他为何能接触到吴老板这种人，以及他对特区安全的关切。
“好。”林烨点了点头，“我相信赵主任一次。关于‘远星号’，我知道它五天后抵达S市3号码头，船上可能装有进行‘深蓝共振’试验的关键设备，目标是破坏大亚湾的稳定。”
他透露了部分胶卷上的信息，但隐去了密码本和“山魈”就是黄文彬的具体细节。
赵卫国听得神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深蓝共振’……果然是他们！设备清单和具体操作人员的情报呢？”
“这部分情报不在我身上。”林烨坦然道，“在南澳交给‘星火’的人了。”
赵卫国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真假，最终点了点头：“好，这些信息暂时够了。我会去跟吴老板周旋。你好好养伤，不要轻举妄动。记住，在这条船上，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说完，他站起身，再次深深看了林烨一眼，悄无声息地开门离去。
舱门重新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林烨沉重的呼吸声。这次短暂的夜谈，信息量巨大，但迷雾似乎更浓了。赵卫国的立场依旧暧昧，吴老板的目的成谜，而他自己，成了两人交易中的一个筹码。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和令牌，感受着那微弱的温热。在这艘航行于黑暗大海上的孤船上，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扭转自己的劣势。
两天时间……他必须在这两天内，找到这艘船的破绽，或者……策反某个关键人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舷窗外那无尽的黑夜，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慢慢成形。而目标，或许就是那个看似唯利是图、却又深不可测的船东——吴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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