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陆老头那张沟壑纵横、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上。
他手里的旱烟杆被捏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生生折断。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苏念，又缓缓移到自己那个面无表情的残废儿子身上。
“好……好一个‘听媳妇的’！”
陆老头怒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我们陆家，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翅膀硬了，刚娶了媳妇，就要分家单过！我这张老脸，今天算是被你们两个给丢尽了！”
他猛地将烟杆往地上一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指着陆景深和苏念，声色俱厉地吼道：“想分家？可以！”
赵桂花和陆小兰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在她们看来，陆老头发怒，就意味着苏念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苏念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她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过！”陆老头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刻薄和恶毒，“既然你们这么有骨气，这么能耐，那也别占家里的便宜！想分家可以，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四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这东厢房是你们大哥的，西厢房是留给小兰当嫁妆的。你们俩，就带着你们的铺盖卷，从这个家滚出去！家里的粮食、钱票，一分一毫都别想带走！”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一片哗然。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狠了！
陆景深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儿子，还是个为国家受了伤的残废军人，怎么能做得这么绝？
赵桂花和陆小兰的脸上，则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听见没有！”赵桂花立刻狐假虎威地跳了出来，指着苏念的鼻子，嚣张地说道，“爸发话了！让你们滚！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陆小兰也跟着尖声附和：“就是！别想从我们家带走一针一线！真是不要脸，刚进门就想分家产，做什么美梦呢！”
她们以为，这一下，总算是把苏念这个刺儿头给彻底拿捏住了。
一个身无分文的女人，带着一个残废，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看他们怎么活下去！不出三天，就得哭着回来求饶！
然而，苏念的反应，再一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面对陆老头绝情的宣判和赵桂花母女的叫嚣，她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和恐惧，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极淡的、带着无尽嘲讽和冰冷的笑容。
“净身出户？”
她轻轻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迎上了陆老头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退缩。
“爸，您这话，说得可就没什么道理了。”
“我哪里没道理了！”陆老头梗着脖子吼道。
“当然没道理。”苏念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逻辑分明，“首先，我和景深住的这间西厢房，是当初他还在部队时，用他自己寄回来的津贴盖的。房契上写的虽然是您的名字，但盖房子的钱，一分一毫都是景深出的。现在我们分出去，这房子，理应归我们。”
“你胡说！”赵桂花立刻尖叫起来，“家里的钱都是公中的！他寄回来的钱，早就用来补贴家用了！”
“哦？是吗？”苏念挑了挑眉，“那正好，咱们来算算第二笔账。”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刺向赵桂花最心虚的地方。
“景深从部队退役，因为是因公负伤，部队里每个月都会给他发一笔三十五块钱的残疾补助金。这笔钱，从他退役到现在，已经发了整整一年。一年十二个月，加起来就是四百二十块钱。这笔钱，是国家给景深的，是他用自己的血和两条腿换来的，是他个人的私产。”
苏念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陆家人的心上。
“我想请问一下，妈，”苏念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赵桂花，“这四百二十块钱，现在在哪里？”
轰！
这番话，比刚才的“分家”还要劲爆！
四百二十块！
在这个工人一个月工资也才二三十块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周围的邻居们，看向赵桂花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原来陆景深每个月还有这么一大笔钱！难怪赵桂花平时在村里那么抠搜，却总有闲钱给陆小兰做新衣服！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桂花彻底慌了，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苏念的眼睛，“什么补助金！我没见过！”
“没见过？”苏念冷笑一声，“您是没见过，还是全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拿去给你那宝贝女儿买新衣服、贴补你那好吃懒做的大儿子了？”
“你别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咱们去镇上的民政部门一问便知。每一笔钱的发放，可都是有记录的。”苏念步步紧逼，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到时候，咱们再好好问问工作人员，侵占残疾军人的补助金，到底是个什么罪名！”
赵桂花吓得腿都软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老头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默许了赵桂花的行为。
苏念没有再看他们，而是朗声对着院子里的所有人说道：“我们不要家里的钱，也不要家里的粮。我们只要两样东西。”
“第一，景深自己出钱盖的西厢房，必须归我们。”
“第二，那笔属于景深的四百二十块补助金，一分不少，必须还给我们。”
“只要答应这两条，我们立刻就分家。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哪里是“净身出户”，这分明是要挖陆家的心头肉啊！
赵桂花一想到那四百多块钱要从自己手里飞走，心疼得简直要昏过去。
“不行！绝对不行！”她撒泼打滚地叫了起来，“钱早就花光了！没有钱！”
“那就拿东西抵！你们住的正房，还有大哥的东厢房，加起来也值这个价了！”苏念寸步不让。
眼看着场面就要彻底失控，变成一场无法收场的闹剧。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嫂李秀莲，突然小声地对陆景国道：“当家的，要不……要不去找村长来评评理吧？这事，咱们自己家，怕是说不清了。”
陆景国也觉得脸上无光，点了点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行，我这就去请村长！”
说完，他便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匆匆朝着村委会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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