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之内，血腥弥漫，死寂重临。那溃散的阴影、碎裂的令牌、以及下方甬道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祥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扼住了三人的咽喉。
沈孤寒扶着气息虚弱的白衣女子，苏婉清忍着手掌灼痛紧偎一旁，三人一时俱都沉默，唯有粗重的喘息在逼仄的空间内交织。方才那短暂却凶险万分的交锋，虽侥幸脱险，却耗尽了气力，更揭开了这诡异遗迹冰山下的一角，令人心悸。
沈孤寒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因方才神魂冲击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冷静：“此地不可久留。下方异变未知，上方出口恐有埋伏，须得速决。”他目光扫过白衣女子苍白的脸，“前辈可能行动？”
白衣女子勉力站直身体，压下翻腾的气血，微微颔首：“无妨，只是神魂受那邪物冲击，暂有些虚弱，调息片刻便好。倒是婉清姑娘的手……”她看向苏婉清那焦黑红肿、皮开肉绽的右手，眼中掠过一丝歉意与凝重。那令牌的反噬之力阴毒异常，净魂之气虽能克制，却也对肉身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
苏婉清疼得冷汗直流，却咬着唇摇头：“我……我没事。”她深知此刻形势危急，自己已成累赘，绝不能再添麻烦。
沈孤寒蹙眉，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玉瓶，倒出些许莹白如玉、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不由分说拉过苏婉清受伤的手，动作略显粗鲁却快速地涂抹其上。药膏触及伤口，顿时传来一阵沁入骨髓的清凉，剧痛立减，那焦黑之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
“闭目凝神，引导你那净魂之气聚于伤处，可加速愈合。”他冷声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苏婉清怔怔地看着他为自己上药，感受着那指尖偶尔划过皮肤带来的、与他冰冷语气截然不同的、一丝极细微的笨拙，心头莫名一颤，连忙依言闭目运转净魂之气。果然，那纯净气息流经伤处，与药力相辅相成，效果奇佳。
白衣女子见状，也不再多言，当即盘膝坐下，手掐诀印，闭目调息，尽快恢复神魂损耗。
沈孤寒则持刀而立，如同雕塑般守在阶梯拐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上下两个方向，耳廓微动，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下方甬道死寂得可怕，方才林霸天的惊怒和惨叫后再无声息，仿佛被某种东西彻底吞噬殆尽。而上方的石窟，也再无动静，那煞灵和幽窟杀手仿佛凭空消失。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令人不安。
他摩挲着怀中那枚已然开裂、失去幽光的古老令牌，指尖传来冰冷粗糙的触感。这玩意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控制白衣女子这等高手？那些阴影又是什么？“幽窟”与这一切到底有何关联？一个个谜团如同乱麻，纠缠在心。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白衣女子率先睁开眼，虽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了许多，眸中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神采。她看了一眼仍在引导净魂之气疗伤的苏婉清，对沈孤寒微微颔首示意。
又过了片刻，苏婉清也长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她摊开手掌，只见那焦黑已然褪去，虽然依旧红肿，皮肉却已初步愈合，不再剧痛，活动也无大碍。净魂之体配合灵药，恢复力着实惊人。
“感觉如何？”白衣女子问道。
“好多了，多谢前辈关心。”苏婉清连忙道，又偷偷瞥了沈孤寒一眼，低声道：“……谢谢你的药。”
沈孤寒并未回应，只是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沉声道：“既已无碍，便需尽快决定行止。”他伸手指向两个方向，“一，原路返回，强冲瀑布出口。然石窟内情况不明，煞灵与幽窟杀手是否仍在埋伏，尚未可知。即便冲出，外界是否仍有重兵围堵，亦是未知。”
“二，继续向下，深入甬道，一探究竟。下方虽凶险异常，林霸天等人可能已遭不测，但或许暗藏其他出路，亦或能寻得关于此遗迹、关于那令牌阴影的线索。然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他将两条路的利弊清晰摆出，目光最终落在白衣女子身上，显然在等待她的意见。毕竟三人之中，她见识最广，实力最强（若非被令牌诡异控制）。
白衣女子黛眉微蹙，沉吟片刻，缓缓道：“向上，看似生路，实则可能再入罗网，被动应战，胜负难料。向下，虽险象环生，却可能于死局中觅得一线生机，甚至……揭开某些关键之谜。”她的目光扫过沈孤寒，“你的身世，婉清的体质，似乎都与此地渊源匪浅。若要彻底摆脱日后无穷无尽的麻烦，或许唯有直面这深渊，方能寻得答案。”
她的意思，已然倾向于向下探索。
沈孤寒眸光微闪，对此并不意外。他骨子里本就充满冒险与探索的因子，否则也不会在“幽窟”那等绝地挣扎求生并变得强大。对于这可能关乎自身根源的秘密之地，他同样有着极强的探究欲。
两人目光随即投向苏婉清。虽知她实力低微，意见或许无足轻重，但既为同行者，便需知晓她的意愿。
苏婉清感受到两人的目光，身体微微一颤。向下？深入那连林霸天那等高手都可能陨落的恐怖之地？光是想想，就让她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就想选择向上，哪怕外面有千军万马，至少看得见天空。
但……她抬起头，看向沈孤寒那深邃而坚定的眼眸，又看向白衣女子那清冷却带着鼓励的目光。她想起方才自己不顾一切抓住令牌、两人合力脱险的情景。她想起自己那诡异的净魂之体，似乎真的能帮到他，甚至可能是“钥匙”的一部分。
如果向上，再次被围困，自己依旧只是个需要保护的累赘。
如果向下，虽然危险，但或许……自己能发挥一点作用？能更接近父母家族被灭的真相？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对未知的恐惧、对真相的渴望、以及一丝微弱的、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的倔强，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她用力攥紧了依旧隐隐作痛的拳头，深吸一口气，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我也选择向下。”
沈孤寒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这胆小怯懦的仇家之女，竟有如此抉择。
白衣女子则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既如此，那便向下。”沈孤寒不再犹豫，当先一步，向着那幽深死寂、仿佛巨兽咽喉般的阶梯下方走去。步伐沉稳，杀气内敛，却已然做好了随时迎接任何危险的准备。
白衣女子与苏婉清紧随其后。
越往下行，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和疯狂暴戾的气息便越发浓重，几乎令人作呕。石壁上开始出现零星的血迹和打斗的痕迹，甚至还有一些破碎的衣物和断裂的兵刃。
又下行十余丈，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赫然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地下洞窟。而眼前的景象，让三人瞬间止步，瞳孔骤缩！
只见洞窟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尸体，皆是之前追下来的林家庄客！他们死状极惨，有的被巨力撕扯得四分五裂，有的浑身干瘪仿佛被吸干了精气，有的则面目扭曲，仿佛在极度恐惧中死去！鲜血染红了地面，汇聚成小小的血洼。
而在洞窟中央，林霸天背靠着石壁，浑身浴血，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处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眼看是活不成了。他双目圆睁，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洞窟深处的一片黑暗，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是什么东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包括先天中期高手在内的十余人屠戮殆尽？！
沈孤寒三人全身紧绷，如临大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洞窟每一个角落，尤其是林霸天所盯着的那片黑暗。
然而，洞窟内除了尸体和濒死的林霸天，并无他物。那制造了惨案的元凶，似乎已经离去，或者……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
“救……救我……”林霸天似乎发现了三人的到来，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渴望，艰难地伸出手。
沈孤寒眸光冰冷，毫无怜悯之意。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他正欲上前补刀，顺便探查其死前所见，却被白衣女子抬手阻止。
“且慢。”她神色凝重，目光落在林霸天那断臂伤口处，“你看那伤口。”
沈孤寒凝目望去，只见那断臂之处，血肉并非被利刃切断那般平整，反而像是被某种东西强行撕裂扯断，更诡异的是，那伤口周围的血管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并且还在极其缓慢地向上蔓延！
“毒？或是……某种侵蚀？”沈孤寒蹙眉。
“非毒非蚀……”白衣女子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倒像是……某种活物的……‘同化’？”
话音刚落，异变突起！
那原本气息奄奄的林霸天，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眼睛瞬间变得一片漆黑，毫无眼白，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低吼！那断臂处的紫黑色血管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蔓延，所过之处，他的皮肤开始变得灰暗、硬化，浮现出类似石质的诡异纹路！
一股疯狂、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自他体内爆发出来！
“吼！”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完全不顾重伤，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势，如同疯狗般扑向离他最近的苏婉清！速度竟是快得惊人！
“小心！”
沈孤寒反应极速，一把将苏婉清拉至身后，同时短刃出鞘，乌光一闪，直刺林霸天心口！
然而，锋利的短刃刺中林霸天心口，竟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仿佛刺中了坚硬的岩石！只在对方皮肤上留下一个白点！
沈孤寒瞳孔一缩！好强的防御！
林霸天（或许已不能再称之为人）受此一击，只是身形顿了顿，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孤寒，口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再次扑来，双爪挥舞间，带起道道腥风，力量大得异乎寻常！
沈孤寒眼中戾气一闪，不再留手，煞气灌注短刃，刀身乌光大盛，再次斩出！这一次，刀锋之上蕴含了斩灭阴邪的凌厉煞意！
“嗤啦！”
刀锋划过，终于破开了那层诡异的防御，在林霸天胸前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流出的并非鲜血，而是粘稠的、紫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那怪物吃痛，发出一声狂吼，攻势更加疯狂，完全不顾自身伤势！
与此同时，洞窟四周的阴影之中，忽然传来阵阵窸窣作响之声！紧接着，数道与之前林霸天状态相似、但程度稍轻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们皆是之前死去的林家护卫，此刻眼珠漆黑，皮肤灰暗，如同行尸走肉般，发出低沉的嘶吼，缓缓围拢过来！
竟然……都被同化了？！
这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力量？！
前有陷入疯狂的林霸天所化的怪物猛攻，四周有数名被同化的护卫围拢，退路阶梯狭窄，形势瞬间危急到了极点！
“护住婉清！”白衣女子清叱一声，素手轻扬，数道凌厉指风破空而出，精准地点向那几名围拢过来的被同化护卫的关节要害！试图延缓他们的行动。
然而，那些指风打在对方身上，竟效果甚微！他们的身体仿佛失去了痛觉，关节也变得异常坚韧！
沈孤寒与那怪物化的林霸天激烈缠斗，刀光爪影交错，劲气四溢！那怪物力大无穷，防御惊人，且毫无理智，只知疯狂攻击，一时间竟将沈孤寒死死缠住！
而另外几名被同化的护卫，已然逼近了白衣女子和苏婉清！
苏婉清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催动净魂之气，柔和的光芒自她体内散发出来。
那几名被同化的护卫接触到这净魂之光，动作猛地一滞，漆黑的眼睛中竟然流露出极其明显的厌恶与畏惧之色，发出了焦躁不安的嘶吼，竟不敢过于靠近！净魂之气，似乎对这种诡异的“同化”之力有着天然的克制！
白衣女子见状，眸光一亮：“婉清，保持净魂之气外放！此力可克制这些邪物！”
苏婉清闻言，精神一振，连忙全力运转净魂之气，那柔和的光晕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果然将那几个怪物逼得连连后退，不敢越雷池半步！
然而，另一边，沈孤寒与那怪物化的林霸天的战斗却陷入了僵局。那怪物实力远超其他被同化者，对净魂之气的畏惧也较弱，依旧疯狂攻击。沈孤寒虽能伤它，却难以短时间内将其彻底击杀，反而被其死死拖住！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洞窟深处那片黑暗之中，那令人不安的窸窣声再次响起，并且越来越近！似乎有更多的、更强大的东西，正在被这里的打斗和生机吸引而来！
必须尽快脱身！
沈孤寒眼中寒光一闪，猛地虚晃一招，逼退那怪物半步，随即对白衣女子喝道：“前辈，助我！”
白衣女子会意，并指如剑，一道凝练无比的剑气隔空射向那怪物的眼睛——那似乎是其相对脆弱的部位！
那怪物果然下意识地抬手格挡！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
沈孤寒身形猛地一矮，并非攻击，而是如同鬼魅般掠至那怪物侧后方，目标直指其之前被短刃斩出的那道伤口！同时，他左掌之上，煞气凝聚，隐隐浮现出之前那血色符文的虚影——虽然无法再次完整施展，但借其一丝意境，足矣！
“破！”
他低喝一声，凝聚了全身煞气与符文意境的一掌，狠狠拍入了那道伤口之中！
“噗——！”
粘稠的紫黑色液体爆溅而出！
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身体剧烈颤抖，那侵入其体内的煞气与符文意境疯狂破坏着那诡异的同化之力！它体表的石质纹路迅速消退，皮肤恢复常色，那双漆黑的眼睛也渐渐褪去，最终变回林霸天原本的模样，只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恐惧，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彻底断绝。
与此同时，洞窟深处的窸窣声陡然变得急促，仿佛被彻底激怒！一股更加恐怖、更加庞大的阴冷气息，如同潮水般从中汹涌而出！
“走！”
沈孤寒看也不看结果，一把拉起苏婉清，与白衣女子毫不犹豫地向着洞窟另一侧一个看似天然的裂缝通道冲去！
那裂缝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不知通向何方，但此刻已是唯一的选择！
就在三人身影没入裂缝的下一刻，无数扭曲的、如同由阴影和紫黑色血肉组成的怪异触手，如同狂潮般从洞窟深处的黑暗中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洞窟！
抉择之下，暂脱险境，却又闯入了一条未知的、可能通往更深地狱的道路。
而那枚藏在沈孤寒怀中、已然开裂的古老令牌，在接触到那紫黑色触手散发出的气息时，其上的裂缝，似乎极其微小的……扩张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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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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