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渠水声潺潺，映着初升的朝阳碎成万点金光。李世民独立渠畔，望着水中自己略带疲惫的倒影，手中摩挲着昨夜从古碑上拓下的字迹——“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八个字如重锤敲击在他的心头。
“陛下，将士们已在晾甲坨集结待命。”尉迟敬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铁甲相碰之声铿锵。
李世民转身，见这位黑脸将军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擦得锃亮的明光铠，不由微微一笑：“敬德今日这般打扮，倒让朕想起当年洛阳城下，你单骑救主时的风采。”
尉迟敬德抱拳道：“臣不敢或忘陛下知遇之恩。今日晾甲仪式，乃提振军心之大计，臣自当郑重。”
二人并行上山，但见龙兴山南麓一处平坦高地上，数千唐军将士已列队整齐。前日大战留下的血污已被洗净，破损的旗帜换新，就连伤兵也都勉强站立，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的皇帝。
李世民登上一方天然形成的石台，目光扫过全场。他注意到队伍最后方，几个小校正抬着什物往后山去。
“那是何事？”他低声问随行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面色略显尴尬：“回陛下，是...是昨夜重伤不治的士卒，按例要送往贾家山安葬。”
李世民沉默片刻，忽然抬高声音：“将英烈请回来！今日晾甲仪式，岂能让忠魂缺席？”
全军愕然。按唐军惯例，战死者都是连夜安葬，以免影响士气。皇帝此举实在出人意料。
当六具覆着唐军战旗的尸身被重新抬回队列前时，整个晾甲坨鸦雀无声。
李世民走下石台，来到第一具尸身前，亲手揭开战旗。死者是个年轻士卒，面容苍白却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这是王二狗，陇右人，年十九。”李世民准确报出死者姓名籍贯，“三日前冰河之战，为护同袍，独挡三敌，身中六箭而亡。”
他又走向下一具尸身：“张三郎，河东人，原是个铁匠。龙兴渠决堤时，为抢修渠口，被洪水卷走...”
六具尸身，李世民一一说出姓名事迹，如数家珍。最后他面向全军，声音沉痛而洪亮：“这些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我大唐的好儿郎！他们的血，染红了龙兴渠水；他们的骨，筑就了大城山防线！今日朕要在此宣告：凡为国捐躯者，姓名录入凌烟阁；家眷永免赋税；子女成年后，优先录用为官！”
全军震动，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随即呜咽声响成一片。这不是颓丧的悲泣，而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情感宣泄。
忽然，东边天际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如金瀑倾泻而下，正好照亮整个晾甲坨。将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眯起眼，却见李世民举起手中天子剑，朗声道：
“取酒来！”
军中没有美酒，只有些浊酒淡浆。李世民却毫不在意，亲自将酒碗斟满，先洒一半祭天地，而后一饮而尽。
“今日晾甲，非是庆功，而是明志！”他解下自己的明光铠，郑重置于石台之上，“这套铠甲，随朕征战十余年，今日起供奉于此，使后世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将士们纷纷效仿，将清洗干净的铠甲整齐摆放在高地上。转眼间，晾甲坨上甲胄如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还未干涸的血迹交织成惊心动魄的画面。
仪式将至尾声，忽见一骑绝尘而来，马上骑士浑身是血，刚到山下就摔落马背。亲卫急忙上前，发现竟是三日前派往幽州求援的信使。
“陛下...”信使气息奄奄，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书信，“幽州...兵变...援军...无望了...”
如晴天霹雳，刚才还群情激昂的将士们顿时陷入死寂。幽州是距离最近的唐军重镇，若援军无望，意味着他们这支孤军真的要弹尽粮绝于此了。
李世民面不改色地接过血书，看也不看就收入怀中。他扶起信使，亲自喂他喝水，而后对全军道：“诸君可见？这就是战争！从来没有什么必赢之仗，只有不得不打之仗！援军不来，我们就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他话音未落，西北方向突然尘头大起。哨塔上兵士惊呼：“高丽军又来了！”
然而这次来的不是大军，只有百余骑，打着白旗，为首的竟是高丽王特使。
“唐皇陛下！”特使在射程外高喊，“我王有言：若陛下愿退兵，我朝愿称臣纳贡，永结盟好！”
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不少将领面露喜色，若真能如此体面撤军，实在是求之不得。
李世民却冷笑：“泉盖苏文刚吃败仗，就来讲和？其中必有诈。”
特使又道：“为表诚意，我王愿先送还贵军被俘将士！”
说罢一挥手，后方推出数十个被缚的唐军俘虏，个个遍体鳞伤。将士中有人认出同伴，不禁惊呼出声。
“陛下！不可中计！”李绩急谏，“此乃诱敌之策，欲乱我军心！”
果然，俘虏中一人突然挣脱束缚，向着唐军阵地狂奔而来，高喊：“有埋伏！东山峪有埋——” 话未说完，已被高丽骑兵一箭射倒。
战鼓骤起，四面八方突然杀出无数高丽兵！原来讲和是假，趁唐军举行晾甲仪式时放松警惕发动突袭是真！
“全军迎战！”李世民拔剑出鞘，“今日就让这群背信弃义之徒，见识见识大唐军威！”
厮杀从清晨持续到正午。高丽军这次有备而来，专门针对龙兴渠的防御特点制定了战术。他们用沙袋填平部分渠段，骑兵竟直接冲过了这道原本的天堑。
李世民亲临前线，天子剑已砍出数个缺口。尉迟敬德和程咬金一左一右护驾，三人如同磐石般钉在阵线最前方。
“陛下，如此硬拼不是办法！”程咬金挥斧劈翻一个敌骑，喘着粗气道，“敌军数量远超预期，恐是倾巢而出！”
李世民何尝不知。他注意到高丽军阵中有些士兵装束奇特，不像高丽正规军，倒像是...
“是靺鞨蛮兵！”李积拍马赶来，脸上带着血污，“泉盖苏文竟勾结了靺鞨人！”
形势雪上加霜。靺鞨战士骁勇善战，尤其擅长山林游击，正是疲惫的唐军最怕遇到的对手。
就在战线即将崩溃时，张鲁突然带领一队矿工兵从后山冲来：“陛下！请速退往贾家山！那里地形复杂，可暂避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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