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育苗棚的木架上已挂满了新拓的痕迹。孩子们踩着露水跑来,手里捧着五花八门的“拓本”——有石阶上的青苔印,有蜂巢的六边形纹路,甚至有昨夜雷暴留下的闪电灼烧痕。最惹眼的是张巨大的树皮拓片,粗糙的纹路间,还粘着片半干的蝉蜕,那是孩子们凌晨爬树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整取下的。
“先生你看!”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蝉蜕拓片,声音脆得像风铃,“这壳上有好多小格子,是不是蝉宝宝的盔甲?”玄昭刚要回答,拓片突然微微发亮,蝉蜕的纹路里渗出银蓝色的光,在空气中勾勒出只半透明的蝉影,扑棱着翅膀绕着孩子们飞了两圈,才化作光点消散。
孩子们惊得张大了嘴,连一直蹲在角落整理旧拓片的李砚都直起了腰。他手里正捏着张边缘发脆的麻纸,上面是三十年前玄昭父亲拓下的犁铧痕。那痕迹本已模糊,此刻竟跟着亮了起来,暗金色的光顺着犁尖的走向流淌,在地面投射出片旋转的光晕,光晕里,隐约能看见个穿着粗布衫的身影,正赶着牛在田里耕作,吆喝声混着牛铃,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是玄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孩子们瞬间围了过去,光晕里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什么,回过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泥点。玄昭站在人群外,望着那熟悉的轮廓,喉结动了动——他记起来了,这是他十岁那年,父亲在南坡开荒时的样子。那天暴雨突至,父亲就是用这张犁,在泥泞里抢收了半亩早熟的谷子。
“原来拓片不只是印下样子啊。”扎羊角辫的小男孩摸着树皮拓片上的蝉影残留,“它还把当时的事儿都藏起来了?”李砚放下麻纸,指尖抚过光痕未散的犁铧拓片,轻声道:“不是藏,是记。就像人心里的事儿,平时看不见,碰到对的时辰、对的人,就会自己冒出来。”
正说着,棚外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是负责巡查山林的护卫,翻身下马时盔甲上的水珠溅了一地:“先生,西沟的老槐树倒了!树根下挖出些奇怪的石头,上面的花纹……像极了您书房里那张‘龙纹残拓’!”
玄昭心里一动。那张龙纹残拓是他偶然所得,纹路断断续续,只看得出是条龙的尾巴,却总在阴雨天渗出潮气。他立刻带着孩子们赶往西沟,老槐树的断根处果然堆着几块青黑色的石头,拼接起来,正好补上残拓缺失的部分——一条完整的龙纹赫然显现,龙爪处还嵌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铃身刻着“永安”二字。
“是前朝护林卫的信物!”李砚认出了铜铃样式,“传说他们曾用龙纹石镇住过山洪,没想到真有实物!”话音刚落,龙纹石突然发热,石头上的纹路顺着拓片蔓延,与书房那张残拓连成一体。孩子们惊呼着后退,却见两道龙影从拓片与石头里同时钻出,在空中交缠成环,环内落下的光雨里,竟飘着些小小的人影——是穿着护林卫服饰的士兵,正扛着树苗往山上走。
“他们在种树!”孩子们指着光雨里的人影,“好多好多树!”玄昭望着那些忙碌的身影,忽然明白为何龙纹拓片总在阴雨天发潮——那是护林卫们冒雨种树时,汗水混着雨水,浸进了石头的纹路里。
回程时,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孩子们轮流捧着龙纹拓片,拓片上的龙影时不时探出头,蹭蹭这个的脸颊,碰碰那个的发顶。玄昭走在最后,手里捏着父亲那张犁铧拓片,光痕已经淡了,却能感觉到指尖残留的温度。
“先生,”李砚跟上他的脚步,“您说,咱们现在拓下的这些痕迹,百年后会不会也长出光来?”玄昭看着孩子们追着龙影跑远的背影,笑了:“你看那蝉蜕拓片,不过一夜就藏了蝉鸣;这犁铧痕,三十年了还记着农活的温度。只要心里装着事儿,手上带着劲,哪用等百年?说不定明天早上,孩子们拓的青苔印里,就长出会唱歌的草了。”
夜幕降临时,育苗棚的灯亮了。新拓的痕迹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与旧拓片的光晕交相辉映。玄昭把龙纹石摆在最中间,铜铃偶尔发出“叮”的轻响,像在应和着什么。角落里,小姑娘的蝉蜕拓片上,那只半透明的蝉影正趴在新结的稻穗拓片上,翅膀上沾着几粒金闪闪的稻粒——那是今天下午,孩子们在灵田里新拓的稻穗纹。
李砚端来两碗热茶,水汽氤氲里,他忽然指着墙上的拓片墙:“您看,它们好像在说话。”玄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犁铧痕的光带缠着龙纹的金边,蝉影的银蓝混着稻穗的金黄,真像无数条光带在低声交谈。
“是啊,”玄昭拿起张刚拓好的孩童脚印拓片,上面还沾着点泥巴,“说的都是咱龙盟的日子呢。”
窗外,月光落在育苗棚的顶上,把棚顶的木纹拓在了地上,像给这满屋的光痕,又添了道新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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