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镇的青石板路被往来的马蹄磨得发亮时,圣朝的文书已在议事厅积了半尺高。最上面那封盖着“炎汉圣朝兵部”朱印的文书,边缘还带着驿马的汗味——林缚指尖抚过那方比皇朝印信大出一圈的印鉴,忽然想起陈供奉昨日的话:“层级如阶,每级都得有撑得起的强者,不然阶石会塌。”
窗外,林武师的枪法正练到酣处。他手中长枪如灵蛇出洞,枪尖挑着的铜铃在晨雾中划出金弧,却始终不落地。乡勇们列成方阵,扎枪的喝声震得檐角风铃叮当作响,枪杆插入土中的深度,比三个月前深了整整半尺——那是圣朝武院新编的“淬体诀”功劳,据说练到深处,能以血肉之躯抗住寻常刀剑。
“皇朝的武者来了。”王大叔扒着墙头朝镇口望,手里还攥着刚收的药材,“看那旗子,是青州王麾下的‘青甲卫’,个个骑着红马,比咱们的乡勇精神多了。”
林缚抬头,见一行骑士踏着晨露而来,甲胄上的龙纹在阳光下流转,确是皇朝规制的最高规格。为首者翻身下马,腰间佩剑的剑鞘镶着宝石,比圣朝巡查使的佩剑还要华贵。
“在下青州王麾下都尉,”来人抱拳,声音带着刻意的洪亮,“奉王命来验视云漠镇的防务——听闻圣朝在此派驻了武师,王上特命在下前来切磋。”
林武师收枪而立,枪尖的铜铃终于坠地,发出清脆一响。他瞥了眼对方腰间的宝石剑,淡淡道:“切磋可,点到即止。”
青甲卫都尉显然没把这小镇武师放在眼里,拔剑时故意让宝石剑鞘撞出声响:“圣朝武师?倒要看看比皇朝的‘破阵剑法’强多少。”
剑光起时,林缚看清那剑穗是金线织的,缀着颗鸽卵大的珍珠——这等奢华,在圣朝武师身上绝见不到。林武师的枪却朴实无华,枪杆是寻常的枣木,却被手掌磨得油光锃亮。
枪剑相击的脆响在镇口炸开时,乡勇们都屏住了呼吸。都尉的剑法花哨,每一招都带着炫目的剑花,珍珠剑穗在空中划出流光;林武师的枪法则凝练,枪尖始终锁着对方心口,看似缓慢,却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角度。
“叮!”枪尖点在剑脊上,都尉只觉一股巧劲涌来,手腕一麻,宝石剑竟脱手飞出,“当啷”坠在青石板上。他脸色涨成猪肝色,看着林武师枪尖悬在自己咽喉前寸许,枪尖的寒气逼得他睫毛发颤。
“圣朝枪法,讲究‘守中带攻’。”林武师收枪,枪杆在掌心转了个圈,“不似皇朝剑法,太执着于炫技。”
青甲卫们脸色铁青,却没人敢上前。这时,陈供奉背着双手从镇内走出,他刚在崖边打完一套拳,指缝里还沾着崖上的青苔。看到地上的宝石剑,他弯腰拾起,指尖捻着那颗珍珠,忽然笑了:“皇朝的匠户,把心思都花在这些上了么?”
都尉见他气度不凡,又不知其来历,嗫嚅道:“此乃……王上所赐,彰显威仪。”
“威仪在骨不在饰。”陈供奉将剑扔还给他,指节在他甲胄上敲了敲,“这甲看着厚实,实则缝隙太多,真遇上箭矢,护不住心口。”他转而看向林缚,“圣朝军械司新制的铁甲,明日就能到,让乡勇们换上。”
林缚点头时,瞥见青甲卫们的甲胄果然如陈供奉所说,腋下和腰侧的缝隙足以塞进手指——皇朝的甲胄,竟连最基本的防护都顾不全。
午后,圣朝的铁甲运到了。黑沉沉的甲片泛着哑光,甲缝里涂着防锈的桐油,肩头的护心镜比皇朝的小,却更厚实。陈供奉拿起一片甲片,屈指一弹,声如洪钟:“这是‘百炼钢’,能挡强弓直射。”
乡勇们换上新甲,个个精神抖擞。林缚看着他们甲胄上“炎汉圣朝”的烙印,忽然想起圣朝文书里的话:“层级越高,越知实处用力。”
傍晚,青州王的使者灰溜溜地走了。林武师的枪尖挑着那颗掉落的珍珠,递给林缚:“皇朝的玩意儿,留着给孩子们当弹珠吧。”
林缚没接,只是望着镇外那片新垦的田地。圣朝派来的农技师正在田埂上插标牌,上面写着“圣朝改良稻种,亩产增三成”。标牌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农人正弯腰插秧,动作整齐得像队列——那是圣朝农桑司编的“协同法”,说多人配合能快过半成。
“陈供奉,”林缚忽然问,“帝朝的强者,是什么样的?”
陈供奉正对着夕阳运气,闻言睁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帝朝的武者,一剑能断山,一掌可裂河。但更难得的是,他们的剑,会为护着插秧的农人而收锋;他们的掌,会为护住田埂而留力。”
他指向天边的晚霞,那里的云层被染成金红,像极了传说中帝朝皇宫的琉璃瓦:“层级的顶端不是孤高,是能把力量收放自如,知道何时该雷霆万钧,何时该润物无声。”
乡勇们操练的喝声再次响起,新铁甲在暮色中反射着最后的天光。林缚摸着议事厅里那摞圣朝文书,忽然明白,王朝的烟火、皇朝的威仪、圣朝的务实、帝朝的收放,从来都不是割裂的阶石。就像云漠镇的青石板路,每一级都承着上一级的重量,又托着下一级的希望。
而他们这些行走在阶上的人,要做的不过是——让脚下的石更实,让往上的路更稳。
夜色渐浓时,林武师的枪尖终于挑落了最后一颗铜铃。那清脆的响声里,仿佛藏着无数个正在生长的日子,藏着从王朝到帝朝的漫长征途,也藏着每个普通人,在层级中向上攀爬的、踏实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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