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静悄悄的。
沈鸿仁说完之后没听见马车里的人说什么，虽然早知道信义侯脾气如此，却还是不禁尴尬了起来。
他在外头面露尴尬。
其余下人就更加不敢说话了，一个个都继续低着头，只把自己当做不会说话的鹌鹑一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免得触了他们大爷的霉头。
沈知意这会缓过尴尬来，倒是对这一幕感到很爽。
但爽归爽，她总不能现在就得罪了她这个大伯父。在这个家里，明着是祖母和王氏做主，实则还是由大伯父说了算，她之后还要从他这边讨便宜呢。
“侯爷。”
她轻声呼唤陆平章。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男人再度抬头看她，被他那双清凌凌没感情的黑眸看着的时候，沈知意不由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但陆平章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撇开了脸，冲外头的沈鸿仁平平说道：“之后再说吧。”
倒是也没直接回绝。
沈鸿仁一听这话就知有戏，顿时又欣喜若狂了起来。
哪还有刚才的尴尬？
他在外头连连称是，也不敢打扰他们的行程，正要告退到一旁好让他们先进宫去，沈老夫人也由下人扶着姗姗过来了。
毕竟是信义侯亲临，沈老夫人虽为长辈，却也不敢不来。
同行而来的还有秦氏。
阮氏原本也想来，但念及额头上的伤口怕被信义侯瞧见，惹出没必要的是非来，只能作罢。
这会秦氏陪着沈老夫人也在外头跟陆平章问好。
陆平章依旧没动手，只把帕子丢到一旁之后便朝沈知意抬了抬下巴。
沈知意这次小心多了，怕又误会他的意思便压低声音先小心翼翼地多问了一句：“您是要？”
陆平章看着她小心以待不敢做主的样子，忽然扯唇嗤笑：“沈知意，你这样，我可不敢用你，太费劲了。”
沈知意的脸再次涨红起来。
只是这次却不是臊得，而是急得，又隐含着紧张忙道：“侯爷，我会学的。”
陆平章看着她靠坐着，对此不置可否。
沈知意索性咬牙先去做，她一边把手往窗边的车帘放，一边偷偷窥看陆平章的表情，想看看自己这次做得对不对，可别又错了。
没想到他也正好在看她。
冷不丁与那双眼睛对视上，沈知意手一颤，差点把刚刚掀起一角的车帘再次摔下。
怕惹陆平章不快，沈知意慌忙用手去抓。
但还未等她抓住，那片落下的车帘就被陆平章伸手先接住了，同样被轻轻握住的还有沈知意的手。
察觉到手背上感觉到的触感和温度，沈知意不禁再次睁大了眼睛，黑亮的瞳仁也蓦地扩张了许多。
她还以为自己这次又体察错了。
刚想跟陆平章认错，表示自己会好好学，便发现她的手正在被陆平章一点点摊开，接着那片布帘重新落入她的掌心之中。
陆平章的话也随之传于她的耳旁，很轻，只够她听得到。
“慌什么？本侯是会吃人？”
沈知意那一刹那漏掉的心跳声重新在陆平章的声音后跳动起来，她连连摇头，倒是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体察地没错。
陆平章的确是要她掀帘。
陆平章已经收回手，重新放到轮椅的扶手上闲闲搭着。
沈知意也深吸了一口气，在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之后，便在沈家众人面前掀起窗旁的车帘，好让陆平章的脸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外头的一行人刚刚看着没有动静的马车，还在心里头偷偷腹诽。
尤其是那沈老夫人更是没少在心里腹诽自己的孙女，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就是想借侯爷的手欺凌他们。
但此刻察觉到车帘微动，一行人却连头都不敢抬便又纷纷低了下去，神情也变得更加恭敬了起来。
就连先前被叫起的沈鸿仁此时也不敢抬头，再度和陆平章拱手，保持微微躬身低头的姿态，看起来就很谦卑。
陆平章于一窗之内，居高临下垂眸。
他的视线于在场中人中轻轻瞥过，未瞧见额头有伤的妇人，便又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沈知意。
沈知意这下聪明多了。
她本就是个聪明的人，只是和陆平章接触起来心中紧张，才会屡次出错。
此时心情已平复许多，倒已不似先前那般慌乱了。
她在陆平章的视线下探出一点脑袋往外看了一眼，就知道陆平章的这一眼是想问什么了。
“我娘身体有些不太好，怕这样来见侯爷失仪，等下次我再带娘亲拜见您。”她跟陆平章解释，不想让他以为她们不尊敬他。
陆平章点头说：“回头我让张太医随你回来，给你母亲看看。”
昨夜他已经从赤阳口中知晓，沈知意的这位母亲向来体弱多病，一年到头都需要服药度日，尤其是春冬两季。
他只是随口一句。
沈知意却登时睁大了眼睛。
“真的？”沈知意这会都顾不上在沈家人面前跟陆平章演戏，询问陆平章的声音也不由大了一些。
沈鸿仁下意识拿出长辈的那套姿态，拧眉说她：“朝朝，不可在侯爷面前无礼！”
沈知意回过神后也发现自己有些太喜形于色了。
她正要收敛欣喜之色，陆平章先对着沈鸿仁冷声发话了：“本侯和夫人说话，何时轮得到旁人说三道四了？”
沈鸿仁一听这话，脸色几乎是霎时就变得惨白了起来。
在宛平，无人敢忤逆陆平章。
即便陆平章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残废，但他身份威严都俱在，便是他不说话的时候都让人生畏，何谈这样当面训斥了？
他想也没想就立刻跪下，跟陆平章认起错来。
“下官知错。”
旁人见他如此，自然也纷纷跟着跪下，就连沈老夫人也颤抖着老态的身子，两股颤颤跟着跪了下来。
陆平章没发话，没人敢起。
沈知意也乐得看她这位表里不一的大伯父和祖母受罪，但外面不止他们，还有二伯母和她弟弟呢。
沈知意只能看向陆平章。
“侯爷。”她一边喊人，一边小心去牵他的袖子，示意她弟弟还在呢。
陆平章刚才没注意。
沈佑太小了。
此时被沈知意提醒，陆平章才发现，见他小小一个也跪在地上，陆平章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起来吧。”
一群人这才敢起来。
但经此一事，已无人敢再说话，更别提跟陆平章攀交关系了。
倒是陆平章看着沈佑，问了沈知意一句：“他上学没？”
沈知意不知道陆平章怎么还关心起这些事了？却也没敢隐瞒，跟他回道：“上了，就在前面街上的私塾里。”
说起来这个点弟弟也该上学去了。
沈知意便直接跟沈佑说：“佑儿，你该上学去了。”
沈佑看看他姐，又偷偷去看信义侯。
见侯爷并未出声反对，沈佑刚要答应告辞离开，陆平章忽然又发话了：“上来吧，正好路过，送他一程。”
他这一番话，不仅让沈佑睁大了眼睛。
沈知意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姐弟俩长得还是挺像的，尤其是这样睁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同样版本不同大小的模板。
陆平章瞧着，觉得还挺有趣的。
他脸上噙了点笑，身体也明显变得更为放松了一些。
“还不上来？”这次他是跟沈佑说的。
他这样的态度，沈佑不至于吓傻，但也没立刻说话，而是犹豫着看向他姐。
沈知意倒是很高兴。
陆平章不是陆砚辞，她本不想在外借他的身份生事，但这可是陆平章自己说的，沈知意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拒绝这样能帮他弟弟露脸的好事！
“佑儿，快上来！”她连忙冲沈佑说道。
沈佑一向听她的话。
刚才陆平章说时，他或许还会有所犹豫，但此刻听他姐讲一样的话，沈佑却是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答应一声就立刻过来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沧海亲自过来为他掀起车帘。
“侯爷。”
沈佑进来后，低着头略显局促地和信义侯打招呼。
陆平章点点头，态度不算热情，也不算疏离。
“走吧。”他发话。
沈知意又让茯苓和清河过来，和外头的沈家众人招呼一声便先行放下了车帘。
对此。
沈家众人自然不敢多言，只能安分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信义侯府的马车接上沈知意姐弟离开了家里。
直到马车离开。
沈老夫人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她差点没直接摔倒。
秦氏就在一旁忙伸手去搀扶。
“母亲，您没事吧？”秦氏问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虚弱摇头，声音也虚了许多：“怪不得外面都叫他阎罗王，这……”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鸿仁皱眉打断了：“娘！”
沈老夫人也回过神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霎时又白了脸，但看着远去的马车又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人都走了。
她可禁不住被那位阎罗王训斥。
她没让秦氏扶她。
由崔姑姑扶着，跟着同样脸色不好看的沈鸿仁先回府里去了。
秦氏乐得清闲。
默默垂首等他们先行离开，便迫不及待地带着贴身婢女先往三房去了，打算把刚刚外头发生的事都告诉三弟妹，让她也高兴去！
虽然刚刚那信义侯的确吓人。
但想到以后朝朝也算是有人庇佑了，秦氏又不由地替他们高兴了起来。
有侯爷护着，这个家终于不再是长房说了算了，以后他们一家跟着三房也能好受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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