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舟问父亲和主母家里有书吗?
“没有。我们家都是账本,几时见过书?”
“祖上只有太太太太祖那时有人考上过举人。”
那是多少辈之前的祖宗?难怪没有读书考功名的基因!
这时,家中最老的快70岁的老仆路过,气得斜眼瞪着说,怎么没有?
“胡说!林家老祖宗有一间临安最大的藏书阁!”
全家举目震惊!
“不在宅子里”
那在哪?
“一群不肖子孙!就在林家祠堂那里,旁边不是有一间半垮不塌的泥房吗?那就是林家的藏书阁!”
果然,当老仆带姨娘和林云舟到那间废旧的泥房前,震惊!
虽然是泥房,竟然有两进深!临安最大不敢说,起码是数一数二的。
大铁索都锈黑了。这是有多少朝没有人打开过了!
拿石头敲索,一敲即碎。
他第一次破天荒地钻进了自己的书房。
姨娘带着家仆拎着水桶和抹布进来打扫。
这间屋子,平日除了管家林福进来掸灰,连耗子都嫌冷清。
此刻,他正对着满架蒙尘的线装书发愣。
手指拂过书脊,带起一小片浮灰,在从窗棂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打着旋儿飘舞。
他踮脚,从书架最高处够下几本砖头似的典籍。
“祖上原来也有做大学问的人啊!”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五经,硬邦邦的封面硌着手心。许多他闻所未闻的书静静的一摞摞的待在书家上。
腐朽但厚重,以致他压根不敢高声说话。
书页泛黄,边角卷起,散发着一股陈年墨汁混合着樟脑的、说不上好闻的气味。
他随手翻开《孟子》,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扑面而来,看得他眼晕。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他低声念了一句,舌头像打了结,磕磕巴巴。
那些拗口的句子,像一团团理不清的乱麻,塞满了他的脑袋。
可那双清冷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
“多管闲事。”
那四个字,比刀子还利。
他猛地合上书,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憋屈和不服输的劲儿全吸进去。
再睁开眼时,散漫惯了的眸子里,竟透出一股罕见的狠劲。
“不就是读书吗?林家又不是没人读过书!小爷还就不信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麻雀,扑棱棱飞遍了林家大宅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林家有一间超大的藏书阁”
“那个二少爷钻书房了,早上去,晚上回!”
“真的假的?别是进去找蛐蛐儿吧?”
“千真万确!捧着《孟子》呢,那架势,啧啧……”
正房花厅里,主母沈氏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一盏雨前龙井。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团花褙子,头上赤金点翠的步摇随着她轻嗤的动作微微晃动。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放下茶盏,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咱们这位二少爷,文不成武不就,混吃等死的祖宗,如今倒要头悬梁锥刺股了?呵,别是三天热度,装模作样给人看呢!”
她身旁坐着嫡长子林道中,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个精巧的玉扳指。
闻言,他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接话:“娘,您还当真了?就他那榆木脑袋,能读出个什么名堂?我看啊,八成是瞧着隔壁那位‘废郡主’搬来了,想装装样子,博人家一笑罢了。还真起了痴念,跟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沈氏心尖上。
她脸色一沉,保养得宜的手指捏紧了帕子。
隔壁那个被废黜的郡主,虽说是落了毛的凤凰,可那通身的气派,那拒人千里的冷劲儿,总让她心里不舒坦。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庶子,至少还有这个心气要上进!
你呢!林家嫡长子!林道中!你就躺着坐等继承家产吗!
“哼!”沈氏重重哼了一声,“找时间,你也读书去!”
别,别聊这个话题!自讨没趣!
西厢小院,柳姨娘住的屋子却弥漫着另一种气氛。
柳姨娘性子温婉,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衫裙,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
她正坐在窗边绣花,听到丫鬟芸娘绘声绘色地描述二少爷如何“发奋”,她停下针线,眼中满是担忧。
“舟儿他……真去读书了?”
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喜,更多的却是心疼。
“那书房又冷又潮,他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呢。芸娘,你去小厨房,把我煨着的银耳莲子羹端一碗给他送去,让他垫垫肚子,别熬坏了身子。”
芸娘应声去了。
柳姨娘望着窗外那堵高高的院墙,墙那边就是柳家院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着轻愁。
儿子这份突如其来的“发奋”,为的是什么,她心里跟明镜似的。那赵家姑娘,看着就不是寻常人物,舟儿这是跟什么杠上了呀!她实在不敢想。
林云舟可不管这些闲言碎语。
他给自己立了规矩:每日卯时初刻(凌晨五点)必须起床,雷打不动。
第一天,天还黑黢黢的,鸡都没叫。林云舟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他趿拉着鞋,迷迷糊糊走到院子里,舀起一瓢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冷水,兜头就浇了下去!
“嘶——!”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头皮,激得他浑身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睡意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他甩甩湿漉漉的脑袋,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一口带着晨露清冽的空气,转身就钻进了书房。
点上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勉强照亮书案一角。
他摊开《孟子》,开始磕磕巴巴地诵读:“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声音干涩,毫无韵律,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读着读着,眼皮又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他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强打起精神继续。
白天还好些,最难熬的是午后。
春日的暖阳透过窗纸照进来,晒得人浑身懒洋洋。书上的字迹仿佛都长了腿,在眼前晃来晃去。林云舟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有两天,从午时趴着睡觉,一直到黄昏时分醒来。
伸个懒腰,回家吧!
“不行!不能睡!”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书房里来回踱步,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
可那困意如影随形。他想起古人“头悬梁”的故事,眼睛一亮。
“有了!”
他找来一根结实的麻绳,一头系在房梁上垂下的一个铁钩上——那本是挂鸟笼用的。
然后,他把自己散在脑后的长发,胡乱挽了个髻,用一根木簪固定住,小心翼翼地将发髻末端系在麻绳的另一头。
“这下看你还怎么睡!”他得意地嘀咕了一句,重新坐回书案前,捧起书。
起初还好,随着诵读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他的脑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
突然!
头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哎哟!”
他猛地惊醒,痛呼出声。原来是脑袋垂得太低,发髻被绳子狠狠扯住了!
那木簪硌着头皮,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去解绳子,越急越乱,头发和绳子缠得更紧,扯得他头皮一阵阵发麻,龇牙咧嘴,狼狈不堪。
就在他像个被钓钩挂住的鱼一样,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跟那根该死的麻绳较劲时——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书房窗外传来。
林云舟动作一僵,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半大小子,约莫十三四岁,穿着灰布短打,正扒着他家书房的窗台,探着半个脑袋往里瞧。
那小子脸上脏兮兮的,沾着泥灰,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此刻正死死盯着林云舟被绳子扯得歪斜的脑袋和龇牙咧嘴的怪相,笑得肩膀一耸一耸,露出两排白牙。
这小子林云舟认得,是隔壁巷子孙铁匠家的皮猴子孙小栓,出了名的淘气包,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没他不敢干的。
“林……林二少爷!”孙小栓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林云舟的脑袋,上气不接下气,“您……您这是练的什么新功夫啊?头……头悬梁?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您这头发……快成鸟窝了!”
林云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根子。羞恼、尴尬、还有被撞破糗事的怒火,“噌”地一下全涌了上来。
“臭小子!看什么看!滚!”他压低声音吼道,一手还捂着头皮,另一只手抓起书案上的一块砚台作势要砸。
孙小栓吓得一缩脖子,但脸上笑意不减,嘴里还嚷嚷着:“二少爷别生气!我……我是来摘枇杷的!您家墙头那棵枇杷树,果子黄了,看着可甜了!”说完,他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从窗台上滑下去,脚步声“噔噔噔”飞快地跑远了,留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林云舟气得差点把后槽牙咬碎。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缠在头发里的麻绳解开,头皮火辣辣地疼,散乱的头发披在肩上,更添几分狼狈。他颓然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摊开的《孟子》,只觉得那些字句更加面目可憎。
完了。这下脸丢大了。孙小栓那张破嘴,不出半天,他林二少爷“头悬梁”把自己挂成“上吊”的糗事,准能传遍半条街。
果然,不到晌午,林云舟的“壮举”就成了临安府西街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听说了吗?林家那个废柴二少爷,学人家头悬梁读书呢!”
“结果咋样?”
“嗨!头发让绳子缠住了,疼得嗷嗷叫,被孙铁匠家的小栓子撞个正着!那场面,哈哈哈……”
“哎哟,真是癞蛤蟆上秤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他那块料,还读书?”
“可不是嘛!八成是瞧着隔壁搬来个漂亮的‘小郡主’,看上人家了,又觉得跟人家有差距,想上进了,结果闹了个大笑话!”
“热脸贴冷屁股,活该!”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顺着风,飘进了柳宅小院那扇略显斑驳的黑漆大门。
柳宅后院,一处僻静的小轩。
窗明几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临窗摆放,上面铺着雪白的宣纸,镇纸压着四角。
一方端砚里,新磨的墨汁乌黑发亮,散发着淡淡的松烟香气。
赵清璃正站在书案前,提笔临帖。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料子是上好的细棉,洗得有些发旧,连一丝绣纹也无。
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衬得那张脸越发清冷如玉,不染尘埃。
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专注地落在笔尖。
手腕悬空,运笔沉稳有力,笔走龙蛇间,一行行清丽娟秀的小楷在宣纸上流淌出来,字字挺拔,风骨铮然,正是卫夫人的《名姬帖》。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整个人沉静得像一幅工笔仕女图。
丫鬟青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明前龙井。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抬眼看了看自家小姐专注的侧影,欲言又止。
“有事?”赵清璃并未抬头,笔尖在纸上划过最后一捺,收势干净利落。
青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小姐,您猜怎么着?隔壁林家那位二少爷,今儿早上闹了个大笑话!”
赵清璃搁下笔,拿起一旁的素白棉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些许墨迹,动作优雅从容。
她没说话,只是抬眼淡淡地瞥了青黛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青黛立刻绘声绘色地讲起来:“说是林二少爷发奋读书,学古人‘头悬梁’,结果头发缠在房梁的绳子上,扯得他龇牙咧嘴,疼得直叫唤!正巧被翻墙进来偷摘他家枇杷的孙家小子撞见了!这会儿,街坊四邻都传遍了,说林家二少爷想学人家悬梁刺股,结果把自己挂房梁上了,像个……像个……”
青黛憋着笑,没好意思说出“上吊”两个字。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赵清璃的脸色。
只见小姐依旧神色平静,仿佛听到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市井闲谈。她拿起那盏温热的龙井,揭开盖子,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疾不徐。
然而,就在她低头准备啜饮第一口清茶时,那握着青瓷茶盏的、纤细白皙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
随即,那紧抿着的、如同初绽寒梅花瓣般的唇线,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弧度极浅,淡得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快得让一直盯着她看的青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赵清璃已恢复了那副万年冰封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丝涟漪从未出现过。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光——或许有一丝意料之中的嘲弄,或许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她轻轻吹了吹茶汤上升腾的热气,袅袅白雾氤氲了她清冷的眉眼,也模糊了那一刹那的微妙变化。
“聒噪。”
她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清泠,听不出喜怒,“把窗关上。”
青黛连忙应声,快步走到窗边,将轩窗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也隔绝了那个关于“头悬梁”笑话的最后一点余音。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墨香与茶香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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